紫薇殿,明灯琉璃,玉香缠绵,轻纱多幔帐,桃花簇簇香,比起九霄城的凤仪宫,少了庄严肃穆的古板,更多了些风花雪月的旖旎。
东偏殿内,居亦龙一踏进殿门,便只觉得一股清冽梨香扑鼻,寝殿立着雪白梨花插屏,纱帘软幔之下还点缀着点点蓝紫色的小花。
“这是什么花?”
居亦龙看向身后,除了枕夏与秋晨,后头还有跟过来的行宫宫人,其中一位宫人开口道:“回徽仪,这是蓝铃花,天君极喜欢,是先君派去不列颠国游历回来的总督大人,带回来的种子,在多方种植,只有在长宁行宫得以开花,天君每次都在四五月过来行宫,这个时候蓝铃花开得正盛。”
居亦龙回头看了看那些小花,虽然芳香小巧,但是也太过于单薄了。
秋晨在后头奇道:“咦,原来是天君喜欢的,奴才适才还说,这紫薇殿院子里都是蓝紫色的花,看着也不像紫薇花,原来都是蓝铃花,那怎么叫这个殿名了?”
那宫人又道:“哥哥有所不知,先君喜欢紫薇花,所以赐名紫薇殿,院子从前也都是紫薇花,不过后来因为天君喜欢蓝铃花,先君才下令,将院子里种满了蓝铃花。”
居亦龙点头道:“原来如此,秋晨,你适才说院子里都是蓝铃花?”
“是啊主子,”秋晨兴奋起来说道,“就像是蓝紫色的地毯一般,这花开的时候,跟一串串小铃铛似的,可漂亮了呢。”
居亦龙听后起了好奇,便转头说道:“那便去院子里转转吧。”
枕夏留下归置行宫事宜,秋晨跟着居亦龙,去了紫薇殿的后庭之中。
院内无人,清幽雅致,有蜿蜒木道小路下,有潺潺流水,院内有荷花池,上有亭台水榭,玲珑典雅。
荷花池身后,便是那一片蓝紫色的烂漫花丛,随风轻摇摆动……
四月荷花未开,到处都弥漫着蓝铃花的芬芳馥郁。
居亦龙信步绕过荷花池,来至蓝铃花海前,默默感受那轻风抚过,花香四溢的悠然。
在白蘅芜眼中,那一片蓝紫色的花海的确许久未见了……
然而此刻,那个月白长衫而立的翩翩公子,玉带束腰,折扇在握,白玉发冠,有青色云簪穿于那墨色发间,自有淡然悠远藏于那龙章凤姿之中。
君子如玉,恍若雾隐嫡仙。
白蘅芜站在荷花池畔,看着居亦龙,眉眼盈盈,巧笑嫣然。
碧落跟在白蘅芜身边,看着一向沉静肃然的天君,此刻,如邻家少女般眉眼含笑,心生欢喜。
她有些落寞的低下头,看着那清水涟漪,幽幽波澜,只觉得有几分悲怆。
白蘅芜察觉到身边人的些许忧郁,轻轻开口道:“怎么了?”
碧落下意识的抬头,却又匆忙低头道:“回天君,奴婢只是走神了……”
“是想到了什么么?”白蘅芜看着她,眼眸深处涌动着一丝涟漪。
那眉眼,那轮廓,那低落时的彷徨,像极了一个人。
时光,仿佛一下被拉回了十多年前,那纸醉金迷的深宫……
白蘅芜瞧着碧落也愣起神,碧落毫无察觉,只是说道:“回天君,奴婢没想什么…”
“累了吧,”白蘅芜看着她说道,“你先回去吧,本君去找温徽仪了。”
碧落未答,白蘅芜便已经离开,看着那身影,碧落似乎觉得,刚才天君的话大有深意……
她是应该想起来一些什么么?
可是她明明才到天君身前不过几日而已。
想不通,碧落也不去深究,转身去了行宫膳房,准备今晚的晚膳。
蓝铃花海中,一抹淡青色锦纱轻轻覆盖上居亦龙的眼睛。
那熟悉的松木清香,让居亦龙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白蘅芜绕至他身前,看着那笑容似有腼腆却纯情动人,身后阳光,皆失了明媚。
踮脚吻去,白蘅芜冰凉的唇触碰到的,恰恰是居亦龙的心尖,居亦龙默默伸出手臂,环白蘅芜入怀。
温热的怀中胸口起伏的厉害,饶是多少个夜晚枕畔旖旎,居亦龙还是小心翼翼,有些局促的笨拙。
就这样静静的抱着,闻着那幽幽松香,天地花海,被夕阳镀上一层金灿……
多少光阴,在白蘅芜心中一闪而过,黄昏之下,爱人怀中,她忽然想起了先君的一番话。
那也是在这蓝铃花海中……
“芜儿,若以后你有了心爱之人,莫要让他坐上那至高位置,权势与爱,最是无法平衡的。”
“那母君爱过父君么?”
“没有,所以如今后宫祥和安宁,可是,若母君能早些晓得这个道理,当年也不会发生那些事,他,也不会死……”
那些往事,都是白蘅芜出世前的故事,渐渐长大后,她从旧时宫人的琐碎闲话中听得,当年父君只是宫中的三品公子,先君最宠幸的便是从云洲游历时带回宫的名伶慕晗。
那该是多么绝色的人啊,受先君独宠三年,从五品良人,一路晋升至那至高无上的君后之位。
那时的先君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自是潇洒行事,随心所爱的时候,满朝文武反对,先君便不去上早朝,后宫怨声不忿,先君便日日待在慕晗宫中闭门不出。
十日后,君后大典,先君看着她此生最爱的人登上后位,满心欢喜。
从此,君后的龙章宫夜夜笙歌,先君再也没有踏进别宫一步,连凤凰祠取血也只来龙章宫。
不出半年,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传遍慕晗非人乃是狐妖所变。
荒谬之说,满城风雨。
后宫众君子喜闻乐见,渐渐的,先君与慕晗之间,竟也生出三分猜忌来……
闹剧,终止于后宫众人逼宫声讨,慕晗被逼缢死于行宫寝殿之中而结。
梧桐花开的季节,少年早逝,难抵这世间流言杀人不见血。
当年逼宫的君子,皆被抄家灭门。
这是白蘅芜出世前一年的事情,是震动朝野的“东沉大案”。
父君是唯一未参与逼宫的人。
再后来,先君立了父君为后,而在白蘅芜眼中,母君与父君的相敬如宾,也不过是情面上的尊重罢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芜儿,谁年少时都会做过一意孤行的轻狂事,可是母君不想再让你重蹈覆辙了……”
白蘅芜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正因如此,她登基便不敢立后。
居亦龙听得怀中人叹气,忙低头瞧去,那抹锦纱飘落,白蘅芜伸出手,正落到掌心。
“景郎,后宫再多暗潮汹涌,只要你问心无愧,你一定要信我不会疑心你的。”
流言不可怕,猜忌,才是最覆水难收的。
落在居亦龙耳中,白蘅芜每一个字,都如千斤重,压垮了他心内禁锢的冰山……
深宫争斗,无止无休,自古便是如此,谁都逃不过的,然而,她却给了他最不敢奢望的护身符。
只有白蘅芜知道,这话,她也同秦若筠说过,那个男人什么都好,可惜她未曾爱上,而她信任的人寥寥无几,秦若筠与居亦龙,怕就是先君口中,权势与爱的寄托罢了。
但愿,不会有人让她失望……
月上柳梢,繁星如许,还未到盛夏萤火虫漫天之际,清凉月光倒有几分苍茫。
静夜无声,三更将至,西偏殿中,白煜却猛然坐起来,吓的和衣而睡的墨衣一哆嗦,只见自家主子起床来至窗边,开窗侧耳听着什么。
“主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墨衣揉揉眼睛,打个哈欠问道。
白煜却拉过墨衣来窗前问道:“你听,能不能听到什么?”
墨衣竖起耳朵细细听了大半响,什么声都没有,刚要摇头,却忽然听到暗夜之下,似有微弱的细嗓唱腔随风颤动着,隐隐约约从远方渗透而来……
“主…主子……莫,莫不是有鬼啊……”
墨衣差点没哭着挂在白煜身上,却被白煜嫌弃推开。
那凄凉唱腔时有时无,白煜回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大有古怪,好不容易挨到早晨,他便先去了东偏殿。
一大早居亦龙刚刚起床,就见白煜闯进来,直接坐在他床上,悄悄附耳问道:“龙兄,昨夜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居亦龙不解,看着白煜一脸严肃,便对枕夏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主子,天君派人传话,半个时辰后让主子和白承书……哎,白承书也在,一同去殿内用膳。”
秋晨抻着老腰进来,哈欠连天。
居亦龙看着他不免问道:“你昨夜没睡好么?”
秋晨点头苦瓜着脸说道:“可不是嘛主子,大半夜的,奴才听着行宫里还有唱戏唱曲的……”
“你也听见了?”白煜起身看着秋晨,秋晨被白煜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弱弱点头:“是…啊…”
“你们,在说什么啊?”居亦龙一头雾水的看着白煜与秋晨对着瞪眼睛。
只听白煜回头说道:“天君不爱听戏,为何有人会在半夜三更练习唱腔?”
居亦龙一愣,起身下床,披了衣裳说道:“你是说,行宫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