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停驻三日无事,不曾想诸葛离却病倒了。
恐怕之前连日淋雨,人困马乏,身体虚弱,军中病患四起,体热之症者成百上千。不过弘农城中已经没有药材可用,病患只能蜷缩在墙角屋檐之下,等着病痛消散。
诸葛离身为军中参谋,自然要比一般的兵士民夫待遇好些。楠枝经常跑来悉心照料,如是自己不在,便会嘱咐阿碧阿青二人帮忙照看。
张茂听闻诸葛离病倒,有些出乎意料,急急匆匆地赶来探望。
他入门一看,正好楠枝在屋里煮着热水,而平时看来身材高大的参军像是一只年迈的猎犬一般蜷缩在被褥之中。
张茂禁不住哈哈大笑,凑上去戳了一下那厚重的被褥,说道:“诸葛参军,楠家小娘子一个柔弱女子倒是无事,你一个大丈夫却病倒了,还如此像一只丧家之犬,竟然要劳烦楠家小娘子照顾,成逊禁不住发笑啊!”
诸葛离并不生气,他对于这凉州公子已经有些了解。
张茂并无恶意,他只是心直口快罢了。
而且自己过去生于苦寒北地,自小得以锻炼,少年之时起就鲜有生病,如今却因为一场淋雨而卧床不起,诸葛离也心有羞愧。
“张公子勿要笑话诸葛先生了,先生这几日来也算是操劳过度,加上雨淋,即使卧病在床也不奇怪。”楠枝站起身来,摆摆手,打断张茂的话语。
楠枝比起意气风发,行走在大军前方的张茂更了解卧病之人的付出。
自从离开长安以来,安顿民夫,打点粮草的事情诸葛离均是亲力亲为,毫不懈怠。她有时甚至会埋怨,自己的活儿总是不知不觉中被诸葛先生代劳了。
二人说话之间,忽然屋外鼓声隆隆。
张茂惊讶地说道:“楠将军在击鼓聚将,应是斥候归来,有重大军情!”
一听闻“军情”二字,诸葛离伸出双手,手足无措地想要爬起来。楠枝见状,赶过去俯身让诸葛离再次卧好。
“我身为楠娘子帐下参军,军情之事怎么能不去?”
楠枝禁不住咯咯发笑,她掩口说道:“诸葛先生如今头脑糊涂,先生是我爹的参军,不是我的参军呀。先生已经病成这般,禁不住要胡言乱语,还是好好休息吧。”
她拉起被褥重新盖上,嘻嘻一笑:“诸葛先生安心,枝也会替我爹参谋一二,如有重大军情,再来告诉先生也不迟呀!”
诸葛离确实头晕目眩,他只好点点头,沮丧地嘟哝道:“楠娘子聪明过人,还有众人献计献策,在下放心了……我在此卧床一会儿,楠娘子和张公子速速去帐内议事吧。”
楠枝点点头,又呼唤门口的阿青,“阿青姐,劳烦你照料诸葛先生了!”说罢,才和张茂一起匆匆赶往楠晏那里。
……
还未进将军屋内,楠枝便听到里头嘈杂的争论声。
原来诸位统领对于是攻是守又争执得不可开交。
“军情如何?”楠枝踏入屋内,便问道。
“楠小姐。”萧进都尉行礼道,“斥候刚刚归来,探得胡人真的向我军奔袭。他们人数并没有我军多,只有两万人左右,不过几乎全是骑兵。估摸明日下午便会到达弘农城下。”
淳于定抢着说道:“胡人的骑兵来去如风,甚是令人头疼!要是与他们野战,我们虽然人数众多也讨不到便宜。即使能够取胜,也必定死伤惨重!”
吕毅将军也露出一脸苦相,他赞同地点点头,“淳于将军所言不假。我军之前东征,原本一路顺利,直至宜阳,猛地遭遇胡人骑兵。他们作战凶悍,行动迅速,要是没有高墙深池,实在难以招架。故我和淳于将军都主张在弘农城以逸待劳,如此一来胡人的骑兵便没有用武之地了。”
“不可!”萧都尉神情严肃,连连摆手,他抬高声音,说道:“我军粮草不足,弘农城里亦无储备,消耗不起!要是胡人围而不攻,我们岂不要被困死在这里?更何况,我军乃是奉命勤王之师,还需速速赶往京城才是!”
“萧都尉,你也知道我们身负勤王重任,那我军更不能贸然与胡人交战了!要是死伤过半,又向上次那样狼狈西退,那你说说,我们还怎么勤王?”淳于定早已面红耳赤,他急匆匆地打断萧进的话,嚷了起来。
“我看你就是畏敌避战!”萧都尉回敬道。
“一派胡言!”
……
眼看大家的口舌之争已经从如何迎敌变成争论谁才是缩头乌龟,楠晏大喝一声,“肃静!”这才平息了屋里的争吵。
楠晏在临阵之前总是沉默寡言,他在心中将每一种可能都细细揣摩,同时盯着舆图之上洛阳城的位置。
“楠将军,还请你来定夺!”萧都尉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楠晏长叹一口气,伸出他粗壮的手指,用力地指向洛阳城,正色道:“我们必须尽快赶往洛阳,萧都尉告诉我,军中粮草只够旬日之用,断不能在此耽误!”
他抬起头来,望着他麾下面容凝重的诸将,说道:“我们亟需速战速决!我们向东进军,迎战胡人!”
“等等……”一个纤细又坚定的声音传来,楠枝挤进人群,说道,“爹……我们应该在这里守株待兔,正如吕将军所言,胡人铁骑极为强悍,正面对抗必然要伤亡惨重。”
“枝儿,”楠晏语重心长地提醒道,“这点我也心知肚明,可是我军有五万之众,粮草用度不计其数。虽然南阳王给了我们六千石粮食,可是就算是省吃俭用,亦不到一月开销罢了。要是我们继续停留在此,即使没有胡人阻挡,恐怕也到不了京城了!”
楠枝微微一拜,“枝并无军职,本不敢在此妄言,今日斗胆替诸葛先生的参军之责,阐述一二。”
众人这时都闭口沉默,听听楠枝有何见解。
楠枝踱步走到舆图之前,伸出手指比划起来,说道:“胡人原进军宜阳,腹背受敌,因此想要夺取弘农,就是要阻断关中各州勤王之兵的进路。胡人孤军深入,要是不能速战速决夺取弘农,那么届时天下兵马云集,他们就只能引兵北还了!如我是胡人大军统帅,应该这几日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了。”
“楠枝小姐是何意?”众人不解。
楠枝转向众人,目光之中似乎透露出早已洞悉一切的光芒,“胜者,皆是先胜而后求战,败者,多是先战而后求胜。胡人先前连战连捷,早已心高气傲,正所谓骄兵必败!如今又急于求成,这难道不是我们取胜的契机吗?”
“可是……”胡里、胡广二人嘟哝道,“我军也需要速胜啊!”
楠枝正色道:“如今两军皆是急躁难耐,谁能沉住气,谁便能得胜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