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侯秦,饶乐水,女子出嫁,回首望故乡。
去斤水,濯我身,回首不见磨敦颜。
着宝珠,弹汗袍,阿干、莫贺至死难相见……”
广阔的群山、草原河流之边,一队鲜卑的队伍缓缓而行。一曲清脆的歌声从队伍之中的毡车中传出,悠扬地飘荡在天地之间。
在歌声之外马蹄声、牛羊嘶鸣不绝于耳。
这是意云公主出嫁的队伍。
在这支队伍的最前面是秃发部的二十名勇士,他们紧紧跟随着秃发大人之子秃发破多罗。
这秃发大人的儿子,体魄强健,他的战马是西域人带来的宝马,体格高大,使得他看起来更加雄壮。
离开秃发勇士身后,是意云部的二十名勇士,他们身上的衣着和秃发部的人不能相提并论,但是他们誓死保卫主人的意志则丝毫不逊。
而他们的主人,今日出嫁的公主就在他们身后的毡车之中。
这顶毡车用白色的羊皮装饰着,展现着它的主人的尊贵。
在队伍的后面,则是陪嫁的四十名奴隶,和一百头牛羊组成的队伍。这些人身旁还有另外几十名族人驱赶着数架马车,上面装着粮食、美酒、金银绸缎等等礼品。
今年北方大灾,能有此规格,对于意云部来说已经是倾尽所有了。
楠枝则骑马走在毡车的旁边,作为公主殿下的侍从。
意云公主从毡车中探出头来,冲楠枝喊道:“你进来陪陪我吧,外面风寒,你也好进来歇息一阵子。”
楠枝裹着厚实的毛皮衣裳,也被寒风吹得脸上发僵,她将栗子栓在毡车之后,自己揭开帐门进去见意云公主。
毡车之中点燃着一大盆炭火,温暖如春,宥连身着那天晚上一样的轻薄羊皮长袍,如同洁白梅花,美丽动人。
“尊贵的意云殿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楠枝进了车,先不失礼节地鞠了一躬,说道。
宥连坐在地上,托着腮,凝视着楠枝,说道:“既然你不是男子,那我便不能叫你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楠枝又行了一礼,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说道:“小女子名叫楠枝,殿下不嫌弃,可以直接称呼我姓名。”
“楠枝吗……”宥连念念道:“真不知道你们染干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楠枝笑着说:“从现在开始小女子只对公主殿下说真话,决不食言!”
“呵!”宥连轻轻一笑,“那你现在说句真话来试试。”
“唔……”楠枝深思一下,面带笑容,说道:“殿下之前歌唱得很好听。”
“哈哈哈……你听得懂?”
楠枝面带尴尬,拨弄着自己的鬓发,陪笑着说:“胡人的言语我确实听不懂,但是音律乃是彰显人的情感,我能体会到殿下的情感,深受感染,所以觉得好听。”
“你们染干说话真叫人捉摸不透!”宥连抱起毡车角落里放着的奶酒,挥挥手:“你坐过来,陪我喝一点奶酒。”
楠枝没办法,只能挪动身体,坐倒宥连边上,接过公主递过来的酒碗。
“殿下,恕我冒昧,”楠枝喝了一口奶酒,轻轻晃动着酒碗,问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嫁到秃发部去?听你的歌声,你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呀……”
宥连有些一愣,自己把酒碗中的奶酒一饮而尽,“我们鲜卑人游牧于北地,从祁连山一直到东方大海的尽头,有着众多的部族。”
她一一说道:“其中强大的部族,有陇西之地的秃发部,大河之北的乞伏部,北方的拓跋部和东方的慕容部……而我们意云部只是一个小部族罢了,只能在这些大部族之中挣扎求生。”
“我听诸葛先生说,你们和秃发部是世仇……”楠枝说道。
“是的,”宥连毫不避讳地说道:“但是当你连活下去都不能保证的时候,那仇人便不再是仇人了。我们意云部如果再不能找到能放牧的草原,那么我们到春天之前就会死去大部分人。”
楠枝默默听着,她虽然知道宥连所言不假,但是她生于中原,难以体会到这种灭族的绝望之情。
宥连丧气着说:“你知道吗……几个月前草原就开始枯萎,我们之前还能从雪地中挖出青草来,过了不久,就只能勉强挖出一些已经枯萎的草根。族中的牛羊冻死大半,族人也死者相籍,人人忍饥挨饿,甚至啃食死尸以求活命……”
“然后……”宥连面带惊恐,说着,“匈奴人来了,他们杀了我们好多族人,抢走了我们已经为数不多的牛羊,我三个阿干都战死了……”
“我们本来都已经绝望,准备迎接腾格里为我们安排的命运……”宥连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秃发部的大人,他忽然派遣使者来,希望我们两族联姻,并且许诺让我们前往温暖的陇西之地,听说那里的草原还没有完全枯萎。”
宥连莫名流出眼泪来,她抹着眼眶,“……我为什么要难过呢?秃发部如此强大竟然也看中我们这样的小部族,不是应该开心吗?”
楠枝听着,心中有着另一个想法:之前凉州刺史大败秃发务丸,秃发部也是元气大伤,此时与意云部的联姻绝不是那么简单。
“有时候,我总是在安慰自己,如果把这场和亲看做是给阿干报仇的机遇,便不觉着难过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值得的。”宥连面色重归平静,喃喃自语。
“殿下还是想要找匈奴人寻仇吗?”
“嗯……阿干的仇、磨敦的仇我绝不会忘,早晚有一天,我会为他们报仇的。”宥连又望着楠枝,问道:“楠姑娘你有兄弟吗?”
楠枝一愣,她已经和自己的弟弟们多年未见了。
不过当年在常山旧国,弟弟们也是对自己百般欺凌。不知多少次,自己喜欢的玩物被弟弟们丢进鱼池之中,自己中意的衣裳被弟弟们用利刃划开,此等事情不可胜举,而母后却对弟弟们百般偏袒,只有父亲还会安慰自己……
往事历历在目,楠枝一时沉默无语,最后才轻声说道:“楠枝未曾有兄弟……倒是有一个妹妹,她叫阿云。不过她死了,那年京城战乱,她为了救我死了……”说到这里,楠枝心情低落,难过起来。
宥连望着垂头丧气地楠枝,问道:“你不想报仇吗?”
楠枝一抬头,说道:“我的亲生父亲、还有我的最好的妹妹都死了,本来我也曾想一死了之。不过如今我苟活于世上,就是为了替他们报仇雪恨,这是我一生的夙愿!”
宥连淡然苦笑:“看来我们是同一类人哪……”
她站起身来,走到毡车入口,揭开帐门望着天际。
楠枝也起身跟过来,坐在公主身边。
“楠姑娘,你知道吗……”宥连依然遥望着天际,淡然而言:“宥连这个名字在我们的语言里就是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