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朦胧的纸窗,渗透进屋子,让人觉得温暖起来。
屋外叽叽喳喳地麻雀叫声,在清澈的空中回荡,这声音把楠枝从迷睡中吵醒了。
楠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头疼欲裂,心中想着:真是大意,那西域美酒不能小看,我居然醉成这样子……
她还是神情恍惚着,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明明和张公子一起喝酒……然后……这时她摸到身上竟然盖着被褥!
这是哪里!楠枝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跳下来,伸展身体,神情紧张地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还好,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所穿的……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里衣也是原封不动,没有被解开过。
毕竟自己是个女子,再怎么样也不能酒后失了名节。
确认无事之后,楠枝才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间精致豪华的厢房,屋外和煦的阳光和萦绕在耳边的鸟鸣声,清闲舒适,倒是让自己回想起过去养尊处优的日子。
门外一个人影晃动,进来一个女婢,她的手中端着一个铜水盆。
“小娘子总算是醒了……”女婢身着朴素干净,仪态落落大方,一看就知道是某个贵胄世家的丫鬟,“张大人吩咐我照顾好小娘子,方便的话,可以请姑娘先净面。”
楠枝依然有些云里雾里,听女婢的话,看来这里是张氏刺史府的样子,不过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还不清楚。看着放在一边的水盆,便先过去,用清水擦了脸。许久没有清洗,这一擦倒是叫人神清气爽。
“我怎么会在这里?”楠枝问道,“我只记得我昨天和张公子吃饭喝酒……”
“小娘子昨日是和二公子喝酒……是刺史大人派人接你们俩回来的。”女婢一边说着一边拧干洗脸布,收拾着水盆。
“那二公子在哪里?”
“二公子……”女婢拿水盆的手微微一抖,“二公子的话……刺史大人正在和他议事呢。”然后脸上挤出两下笑容,说道,“小娘子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需不需要吃些早食?”
议事?
楠枝看着女婢尴尬的笑容,心里顿时一清二楚了:刺史大人一定在训斥自己的纨绔儿子吧。
然后,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布满尘土的衣裳,感到身上一阵搔痒……
“唔……早食倒不必着急,”楠枝冲着婢女莞尔一笑,“姐姐,这里可有洗澡洁身的地方?”
“哦,有的,小娘子请随我来。”女婢说道。
……
正当楠枝享受着温水浸泡身体,身心放松的闲暇时光之时,刺史府的内堂之中,张茂却是如坐针毡。
他一面要忍受昨天肆意狂饮带来的宿醉,还要焦头烂额地应付父亲劈头盖脸的责骂和熊熊燃烧的怒火。
刺史张轨身材并不魁梧,甚至还有一点消瘦,留着一缕胡子,看上去给人一种气质温和的感觉,不过骂起自己的儿子来,倒让人能一睹这名久经沙场的老将风采。
“你这个竖子!”张轨一骂起人来,脖子一直到耳根都红彤彤的,额上青筋暴起,“成天不务正业倒罢了!居然一天之内连闯两次大祸!你可知错!”
张茂晃着身体,表现出一股不屑一顾的神态,嘴中念叨着:“成逊就记得在夜园打了一个胡狗而已,还有什么错?”
“你……你……”张轨有些气急败坏,他在军阵中总是临危不惧,毫不慌乱,但是对着恨铁不成钢的儿子,心中焦急,常常语无伦次,“你可知道你在夜园中打的是谁吗!”
“那些个胡儿个个长得差不多,成逊不知道打了多少,哪会一个个去记名字……”张茂吐出一口气,眼睛歪在一边,“而且他居然还让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凉州刺史的儿子挥刀相向,他就没错了吗?”
张茂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轻声细语的,唯独那“凉州刺史”这几个字念得响亮。
张轨倒一时语塞了,嘴张着半天一个字都没挤出来,“罢了,罢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成逊,你要记住,他是若罗叱奴,是若罗拔能的儿子!”
若罗拔能这名字,整个凉州人都如雷贯耳。
大概三十年前,他就在武威一役中,斩了大晋前凉州刺史杨欣,震动朝野。至此,整个河西都谈论到他的名字,人人都敬畏三分。
原来老爹也害怕那个若罗拔能……张茂心里又找到一个可以嘲笑父亲的理由了。
张轨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凉州,胡人甚多,我与那些鲜卑人、羌人维系和平已经实属不易,你休要再给我添堵了!知道没有?”
“成逊知错了……”说着张茂不情愿地往地上磕了一个头。
“那么……”张轨凑近过来,说道,“你可知第二错啊?”
第二错?
张茂有些愣了,一脸狐疑,带着无辜的语气说:“老爹!我还能错哪里啊?”然后眉头紧锁,努力回想着昨天发生的点点滴滴,“老爹啊!我昨天离开夜园之后就和一个很有胆识的小娘子一起去喝酒吃饭了……可是我以前经常请朋友喝酒的,这有何错啊?”
“还不知错!”张轨原本心情平复了不少,听到儿子如此解释,又勃然大怒,一拳打在张茂的头上,“什么有胆识的小娘子!我看你这个竖子才是胆大包天!”
面对父亲突然而至的愤怒,张茂更加一头雾水了,连连躲着父亲的拳头,叫道:“成逊毫不知情啊!我好像喝醉了!不过我应该没有非礼人家小娘子哪!”
张轨气得一脚踹在儿子身上:“比这个严重多了!昨天你大闹夜园,别人来报官,我令宋司马四处寻找。你……你……”
刺史又语无伦次了,不过这表明事态很严重。
“你这个竖子,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称当今圣上!而且要让百姓对你行跪拜大礼!要是让朝廷知道,恐怕我们都要背负大不敬的谋反之罪了!到时候,即使株连九族都不奇怪!”张轨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张茂一听,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也是楠家小娘子打诳语在先,大家兴致极高,总不能全怪责在我头上呀!
这句话,张家二公子也只敢心里想想,说出来的话肯定免不了挨几拳头。
“老爹不要慌,凉州地处偏远,朝廷应该不知道的……”张茂想不出什么话,就这样安慰起老爹来。
“你不要想当然,朝廷已经派人来了……”张轨还是怒气冲冲叫骂着。
“谁?怎么可能?”张茂有些惊慌失措了,虽然与人刀剑相向他不怕,要是无缘无故背上谋大逆的罪名,自己还是觉得冤的。
“京城来的使者不是因你而来的。”这时坐在一边的张轨大儿子——张寔(字安逊)说话了。
这张氏大公子年长弟弟八岁,一表人才,成熟稳重,气质高雅,自小众览群书,通古博今,凉州人对他的称赞都是名至实归。另外张寔胆识过人,刻苦习武,武艺亦出于常人,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儒将。
虽说都是张轨的儿子,但是两人品行真是天壤之别。大儿子总是能为父亲分忧解难,甚得喜爱,而二儿子则处处令人担忧,总是叫人头疼。
张茂一听哥哥说自己的言行还未暴露,有点欣喜,不过心中又有疑惑,问道:“那京城为何派使者来?”
“圣上遣使而来是要册封爹为安乐乡侯,并拜安西将军。现在使者刚到,册封的队伍大概三天之后才能到凉州的地界。”张寔答道。
“好事啊,老爹!这是好事啊!”张茂一听,心花怒发,他一向看不起的老爹居然也被封侯拜将了,激动地拉住父亲的衣裳,连连叫道:“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竖子愚钝!”张轨看上去远没有儿子那么愉悦,倒是忧心忡忡。
张茂张着嘴不解:“怎么了?老爹,你要封侯了还不好吗?”
“如今这天下奸臣当道,”张寔替父亲说出了心里话,“虽说是圣上册封爹,不过谁知道真正的命令是谁下的呢。之前诸王混战,争权夺利,中原疲敝,各路诸侯甚至不惜向胡人借兵。而我们凉州,地处偏远,厉兵秣马,现在兵强马壮,实力雄厚,谁不想让我们成为他们自己的臂膀呢?怕是这圣旨来者不善!”
“那……老爹,你难道要不当这个侯爵吗?”张茂左顾右盼,他只是觉得可惜,并不是要思考困难的问题,那是他聪明的老爹和哥哥的事情。
张轨眉头紧锁,仰望房顶,叹了口气:“当!朝廷的旨意绝对不可违抗……不过安逊、成逊,你们要记住了!千万不要去插手中原乱世,也绝不要展现凉州的实力,朝廷中的有些大人们哪……”
刺史忧愁满面,说道:“那些大人们等着我们当董卓第二呢。要么借机利用我们,要么除掉我们,我们不可以不小心谨慎!此事机密,不可对外人说。”
这话真叫张茂丧气,他觉得,既然凉州实力强悍,就应该匡扶正义,诛乱臣,清君侧,还天下太平,怎么能苟且偷安呢!
张寔向父亲鞠了一躬,说道:“安逊谨记教诲!”
张茂无奈,不过也只好学着兄长一样,鞠了一躬,咂咂嘴:“成逊也是……谨记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