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喝酒这件事,楠枝是不情不愿的,不过她知道现在自己必须要去。
一来张茂盛情难却,自己本来就想与张氏套些关系,此时拒绝恐怕不妥;二来,从雍州到此,一路之上除了难以下咽的干粮之外没有碰过任何佳肴。刚到姑臧,也只是喝了两口茶水,连清汤寡水都没有沾过,此时腹中不争气地发出一阵“咕咕”声……
正好凉州纨绔子请客,那只好却之不恭了。
张茂走前还不忘朝二楼叫唤一声:“媛娘子!张成逊明日再来寻你!”说罢,嘿嘿一笑,出门离去。
……
不得不说,要是想要在这姑臧城里遍尝美味,还真的要张茂引路。这纨绔子不但何处寻花问柳知道的明明白白,山珍海味之所也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二人出门骑马直接来到西门大道,周围店铺客栈林立,招牌酒旗令人眼花缭乱。
张茂急不可耐地跳下马,拉着楠枝到一间酒店前,指着招牌说道:“此处尽西楼乃西域人所开,里面菜肴不但美味至极,而前你过去在中原都鲜有见过!”
说着,他欢脱地跃入大门,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西域美酒真是令人流连忘返,你一定要试试!”
店家掌柜见到张茂,瞬间眉飞色舞,急急忙忙赶出来招呼:“张公子!数日不见,还真叫我想念!”
见他心花怒放的神情,楠枝暗自好笑,这掌柜朝思夜想的怕是张公子口袋中的钱吧?
张茂没楠枝这么多心眼,周围人对他表现出的热情一直对他相当受用。
他心情舒畅,健步走入店中,叫道:“店家,今日我请这小娘子吃饭,好吃的菜尽管悉数端上!另外上次我喝的那西域美酒也只管拿来!”
张茂说完,走了一步,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似的,一把拉住掌柜的肩膀,叮嘱道:“钱我有的是,别像上次那样小气,就弄那么几个小菜出来!”
掌柜一阵陪笑,“哈哈,上次只是张公子醉了,我们又不知道公子会醒过来,担心那几个少年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全然是误会!误会!”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张茂得意一笑:“小爷我哪有那么容易醉!这次只管上好菜,可不要让我再丢脸了!”然后凑近掌柜的耳朵,“今天这小娘子是我的贵客!”
两人一阵言语之后,张茂手臂一挥,带着楠枝直接上楼,捡着一处坐下。
楠枝环顾四周,这里临近窗口,屋外姑臧繁荣景象尽收眼底,在此嘬饮人间烟火再合适不过了。
店家送来食物琳良满目,除了中原人常吃的菜品之外,还有那胡人的、西域人的美食,不一会儿便摆了一桌。
自从汉代张子文(名骞)沟通中原与西域之后,中原王朝与西域来往日益密切,诸多珍稀物产源源不断输送而来,成为中原贵族的口中食,手中物。
楠枝过去身世显赫,那些西域珍馐美味也吃过一些,不过现在几案之上的菜品,居然还有几个从来没有见过。腹中空空,又见满眼佳肴,心情愉悦,便大快朵颐起来。
片刻之后,店家又端来一壶酒,置于几案边上。
张茂摩拳擦掌,兴高采烈地给自己先倒了一碗,左右拿着一块肉,沾了胡椒塞进嘴里,又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说道:“吃尽手中肉,又饮西域酒,这才叫痛快!”
这时他抬眼一看,发现楠枝只是光顾着吃菜,嘴里塞得满满的。
这样子把张茂逗乐了,呼哧一笑,像是责备的语气说道:“楠家小娘子,别只顾着吃菜,要是没喝过这西域美酒,你今天就是白来了!”
他说着,重新倒好一碗酒直接塞到楠枝面前。
楠枝正好吃得心急火燎,食物噎住了,使劲拍拍胸脯之时,张茂把酒送来。
只见此酒和自己过去所喝有所不同。酒色暗红,阳光透过醇厚的液体,焕发出如玉石般圆润光泽。
再凑近问问,酒中透露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芬芳,没有想象中刺鼻的酒味。
楠枝缓缓放下手中食物,端着碗,有点犹豫。
“楠家小娘子,喝喝看!”张茂咧嘴一笑。
楠枝抿抿嘴,心一横,“咕咚咕咚……”几口饮尽,除了有一些涩之外,和之前所喝的酒果然不同。而且清甜的果香代替了粮食发酵产生的气味,让这个不善饮酒的小娘子也觉得心情舒畅。
楠枝很喜欢,因为饮过之后没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味道也甘甜爽口,倒是更像是某种独特的茶。吃着饭菜,正好没什么饮料,这酒倒也不错。
“这酒在中原我还真没有见过……”楠枝抹抹嘴。
张茂听了很高兴,继续倒酒:“这是西域人的葡萄酒,小娘子既然喜欢,那便多多饮用,免得以后喝不到心生想念。”
二人吃了一会儿,张茂聊起天来:“楠家小娘子,你家在哪里?看你带着幕篱,又举止得体,想必出身不错,你家族名望如何?”
楠枝正好酒足饭饱,拿出一块精巧的手绢擦擦嘴,听到谈到自己的身世,赶紧用手绢遮挡在脸前,挤出两滴眼泪,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说起来:“我家楠家没什么名望,数代以来忠君事主,才在禁军当中谋得一官半职。我原是京城左中郎将的女儿,两年前河间王、成都王乱,我爹爹与我分离,至今生死未卜……”
说到这,楠枝心中仍有一些惦记,脸上的悲伤倒全然不是装出来的。
“原来你是将军之女,怪不得敢一个人到处乱跑。想来之前夜园之事,你的胆识确实不一般……”张茂说道,“你的父亲是什么名字,要是有机会我替小娘子寻找寻找!”
“谢谢张公子!”楠枝向前鞠了一躬,说道:“家父名晏,字未迟,司州洛阳人士。”
张茂点点头:“楠家小娘子勿虑,如果有些消息变会告诉你……”
然后他望着少女的可怜模样,怜惜地叹出一口气:“唉!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居然让像你这样弱小女子家破人亡,背井离乡,流落到凉州这地界来了!”
楠枝附和道:“张公子所言极是,如今这世道奸佞当道,我家勤勤恳恳数十载,不忘皇恩,居然最后也落得要背上逆臣贼子的污名。不过好生羡慕这凉州,乱世之中还能独善其身,生机盎然,张公子的令尊一定是个既爱民如子又雄才大略的治世能臣!”
“呵呵……”张茂发出一阵轻笑,转头望向窗外,指着两座楼台说道:“小娘子看到那一双楼台没有?”
楠枝探出头去,望见城西的尽头,矗立着两座楼台,点点头:“看见了!”
“那里在很久以前曾经是一汪泉水汇聚而成的水潭。前人曾说,有一天水潭会枯竭,有两座塔楼屹立于上,和城东相望,其间必定有霸主出现!”
“那霸主指的可是张公子的令尊?”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张茂转过头来,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说道:“我自小最崇拜我的父亲。两年前,他还曾经带着凉州铁骑东进,想要匡扶朝廷,一直到那个时候我都相信这预言中所说的霸主必定是他……”
说着,张茂一拍几案,面色愤然:“如今他只知道苟且在这西垂之地,不问天下正事,任凭小人当道,算得了什么英雄!一次失败就只会苟且偷安,简直是个狗熊!”
“张公子请不要这么说,如今凉州大治已经说明令尊是个有才干的人,更何况我听人说,虎父无犬子,张公子也一定是个能大干一番事业的人才!”楠枝安慰道。
“楠家小娘子,你不要学那些俗人尽拍我马屁。”张茂倒是沮丧起来,“虽然我看不起我父亲,但是我自己有多少本事还是心知肚明的……凉州人都仰慕我的父亲,又或者忌惮于他的权势,所以对我竞相阿谀奉承。论本事,我远远不如我父亲,比起我的兄长也相差甚远。什么虎父无犬子,我还真是个犬子……”
楠枝使出在听雨阁的本事,毕恭毕敬地为张茂倒上一碗酒,笑道:“小女子不说谎话,公子的志向远大,以后必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张茂摆摆手,居然也笑了:“不说这套话,咱们继续喝酒……”
……
两人又连饮数碗,不过这葡萄酒喝的时候到不觉得猛烈,过了一会,酒劲后发,两人都烂醉如泥了。
张茂神情恍惚,举止癫狂,用筷子敲打着碗沿,大声唱到:
“大风过关胡亦过,凉州千里无英雄。
谁人能救天下事,唯有犬子张成逊!”
楠枝听了哈哈直笑,转瞬之间又神色悲伤,胡叫乱唱起来:
“既为公主命如芥,心有仇雠不得报。
空有金枝玉叶体,难平世间乱波涛。”
两人虽然唱得都极为难听,但兴致高昂、自我陶醉。
张茂听了也捧腹大笑,假装严肃地说道:“楠家小娘子,你居然敢自称皇室宗亲,你知不知道,假冒公主是死罪!”
楠枝满脸潮红,已经醉得毫无理智,猛地站在几案上,用手指着张茂,傲气地说:“大胆刁民!我本来就是公主,何须假冒?竟敢怀疑,还不速速谢罪!”
张茂被她逗乐了,拉住楠枝,开玩笑地大声呵斥:“大胆!难道你不知道我其实是当今圣上吗!”
一阵沉默,片刻之后,两人又哈哈狂笑,手舞足蹈,不能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