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寒冷的早晨开始了,这一天,城外的敌军分外安静,没有丝毫进攻的意图。
一匹快马打破了晨曦的安宁。
司马枝窝在温暖的被褥之中迟迟不愿起来,却看到父亲在门外整装出行,赶紧下了床榻,跑到门前喊道:“爹爹去哪里?今天未听到战鼓声,想必无事。现在未及辰时,去兵营的话,不如等用了早食再去吧。”
司马乂整理着衣冠说道:“小娘子快去穿好衣服,不要冻着!圣上叫你爹我太极殿议事。我去去就回。”
司马枝点点头,迷迷糊糊念叨:“枝儿知道了……”回头又栽倒在被窝里。
……
半个时辰前,各禁军将领也都收到了皇帝司马衷(字正度)的邀请,现在也着了正装来到宫城,马车却被宫中侍者引向城北华林园。
诸将来到华林园中,只见亭台楼榭之间餐具茶几依次排列,坐南朝北尊卑有序。
宫女们上前请诸将入座。
这些前几日还在城墙上拼死杀敌,在寒风中挨冻受饿的将军们都诧异不已。
待入座完毕,宫女们又端上菜肴,呈上美酒。饕餮佳肴、玉琼佳酿让人垂涎欲滴。
不过时下正值围城困境,食粮匮乏,这些美味到底是何用意?这也让这些饱经腥风血雨的军人们不得其解。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皇帝司马衷在宫廷仆人的伺候之下来到设宴之处。
众人赶紧起身相迎,司马衷让诸将入座:“诸位爱卿,不必多礼,今日召诸位前来,也无他意,朕只是想与爱卿们一起宴饮。”
众人起身言谢。
这时,诸将中一人拜了皇帝,说道:“陛下体恤我等,深感恩泽。不过现在战事未除,大敌兵临城下,城中缺衣少食,诸将在此设宴畅饮,末将认为实为不妥!”
众人定睛一看,此人乃射声营校尉萧进(字上奉)。
司马衷哈哈笑道:“萧校尉,尔等忠君护国,朕心宽慰!不过无需多虑。东海王昨日已向朕禀报,围城之困不出数日即解。今日之宴,为诸君五月以来杀敌之庆功,大可畅饮!”
萧校尉虽心有疑虑,但也不便多问,再拜坐下。诸将再谢恩典,便大快朵颐起来。
……
再说司马乂匆匆来到太极殿,却发现皇帝不在殿中,偌大的殿堂,竟无一名官员也无一名侍从。心中疑虑,转身向殿外退去。
瞬间,四处响起嘈乱的步伐,还有兵器晃动的声响。
司马乂一惊,快步向殿外大道上的马车跑去,却发现车夫和马车不知去向。四下环视,只见数十名披坚执锐的武士围了上来。
带头的军官喝道:“陛下下诏,长沙王司马乂意欲谋权篡位,当即捉拿!”
左右武士一拥而上,司马乂挣脱不了,大吼:“你们要干什么!我司马士度对陛下问心无愧!带我去见陛下!当面质问!”
兵士们全然不为所动。司马乂顿感大事不妙。在簇拥的人头之外,猛然看见东海王司马越与带队的军官说话!
“元超!元超!带我见陛下!”司马乂竭力呼喊着。却无人回应。
……
华林园中,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一名将军起身向皇帝作礼,问道:“陛下,五月以来,大敌骄横,全赖长沙王殿下力挽狂澜,诸君方能同心齐力。今日之功,非长沙王莫属!不过陛下似乎忘记宴请殿下了……”
众人四下顾盼,确实司马乂不在席间。
司马衷有些微醉,眯着眼睛扫视席间,嚷嚷道:“是朕疏忽!是朕疏忽!哎……他元超也真是,朕与他约好,既然要开庆功宴,那劳苦功高的人一个都不能少!长沙王士度,乃吾弟,又应推首功,居然他忘记请了!”
这时他又扫视席间,想责怪司马越一番,却不料发现司马越亦不在,嘟哝道:“而且他本人也没有来!朕要与他说道说道……”
说着转身招呼身边的宫女,“你去召东海王来见朕!快去,快去!”
还没等宫女回话,远处就传来司马越的声音:“陛下莫怪!本王替陛下捉拿逆贼去了!”
随后,他大步上前,一直走到司马衷的身边,回头面向面带疑问的诸将,说道:“我在此与诸位宣布一事,刚刚我已在太极殿外捉拿了反贼司马乂!”
此言一出,座下一片哗然!皇帝司马衷亦大吃一惊,手中的杯盏也跌落在几案上!
“岂有此理!”在座一名将军拍案而起,此人浓眉密髯,浩气冲天,怒目圆睁。正是左中郎将楠晏。
楠晏正色说道:“长沙王为人忠义,虽为皇帝之手足,亦不辱君臣之礼!数月围城,竭尽所能,指挥杀敌,与吾辈出生入死!怎么可能图谋逆反!”
这一番话激起座下一篇赞同。
司马衷也半信半疑的问道:“朕也觉得士度没有图谋造反的意思呀……”
司马越冷笑一声,说道:“诸位真的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自贾后乱政,多少贵胄贪图皇位,我自不必多说。诸位想想,这些乱臣贼子哪个不是收买人心,以至于皇权旁落呢?司马乂是戍城有功,那各位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为了保他自己的地位呢?……”
东海王向在座的诸位将军摊开双臂,“瞧瞧你们!你们的眼中尽是长沙王司马乂,那么等到日后,是不是要扶他登基呢!”
将军们中发出一阵阵推诿:“末将并无此心啊!并无此心啊!”
司马越又说道:“现在禁军之中,大多数人都唯他长沙王司马乂是从!倘若他有此心,诸位又将如何啊?”
司马衷有点坐不住了,这个有些愚钝、身材发福的君主不安地扭捏着身体,把头使劲地伸向东海王:“那……那,如何是好呀?”
东海王顿时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毕恭毕敬地向皇帝行了礼,说道:“依本王看,暂且收押长沙王乂,可拘于金庸城内。以观其是否有谋逆之心。”
司马衷有点犹豫。
东海王凑到皇帝的耳边,小声说道:“陛下不要忘记当年赵王对你的所作所为,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这句话一下子刺痛了皇帝的心。
五年前,也就是元康十年。
赵王司马伦在京城发动兵变,在太极殿前展开了一场血腥屠杀,许多官员惨遭灭门,皇后被收押后又被杀于金庸城,随后赵王逼迫司马衷退位,自立为帝……要不是后来赵王倾覆,自己怎么可能再爬回至尊之位呢?
过去的阴霾还历历在目,皇帝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后怕。
司马衷哆哆嗦嗦地下令:“传朕诏令……收押长沙王司马乂!”
顿时席间一片哗然,许多将领不服,纷纷拜倒请愿!甚至有人试图冲到皇帝跟前。司马衷被这场面吓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司马越一看场面混乱,怒喝:“大胆!你们想要造反吗!来人!”
这时席间诸将当中走出两人,拜在司马越前:“末将听候调遣!”
一个是屯骑营校尉谢渊。一人是越骑营校尉王林。
只听着谢渊大吼:“速来护驾!”突然数十名屯骑营武士似乎从天而降,从四周冒出来,把整个宴席团团包围!
司马衷看这阵势,双腿一软,又跌落在地上,东海王赶紧把惊神未定的皇帝扶起来,安慰道:“陛下莫要惊慌,屯骑营是来护驾的,陛下无需多虑!”司马衷两眼恍惚,只是口中连说:“朕不慌!朕不慌!”
喧哗声顿时止住了,这些武将们脑海中突然回忆起早上前往宫城的路上只见得越骑营和屯骑营的兵马,却不见其他禁军。想来百战告捷,死伤累多,各营可能尚在修整,也没有多虑。这时才发现,原来禁军早已被控制住了,自己成为瓮中之鳖!
司马越道:“诸将现速速回府,不得归营。待君侧已清,诸位再返回岗位!”
看着周围的武士,禁军将军们只能选择隐忍不发,各自打道回府。
……
快要临近巳时,司马枝才缓缓地起身,侍候在旁的丫鬟们急急忙忙地抬上几案,端上热粥。
司马枝把被子踢在一边,在床榻上享用起早饭来。
正当女孩目光呆滞地喝着粥,思考着如何排遣无聊的时光时,“啪!”的一声脆响惊断她的思绪。
一块手帕包着一块石头从窗外打入。司马枝俯身拾起,手帕上写有:
速速出来,不要让他人看见。云。
“好哇!居然在本公主用膳的时候吓我……”司马枝丢下饭碗,但心中有思忖着:“为何叫我不让他人知道?……”心中隐隐生疑,“阿云平日里也没什么心眼,这断然不是她的主意……算了,姑且与她见见面再看究竟吧!”
司马枝探头张望,府中的侍者们大多各自忙事,唯有一个丫鬟在郡公主房面前候侍。
“公主……”门口的丫鬟见到司马枝探头探脑地张望,殷勤地迎上去。
“哦,”司马枝心想需将这丫头支开,便说道:“本公主粥喝得有些厌腻,你去厨房问问可有些饴糖给我送来吃?”
“是。”丫鬟转身便走。司马枝瞅准四下无人,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翻墙离开,来到与房间窗口相邻的街口,并无一人。却听见一个声音呼喊着:“公主!这边!”回首望见楠云在一条小道里使劲向自己挥手。司马枝跑过去,说道:“阿云!叫我何事?”
楠云拉着司马枝的手,急急忙忙地走着:“公主!大事不好了!我爹说东海王发动了兵变!现在各营禁军已经不知道是敌是友了!他让我带你速速到他那边去!”
司马枝大惊,瞪大着眼睛:“怎么会这样!可是我爹还在皇上那边啊!……”
“你爹……”楠云拉着司马枝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在这里一辆马车等候多时了,“……司马士度大人已经被抓了!”
司马枝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楠云用力一拉:“公主!快点上马车!”说着连推带拉将司马枝送上马车。
马车立刻奔驰起来,向东阳门楠将军府邸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