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一年以来,楠枝从未听闻司马越出现于朝堂之上,不过王衍倒是代表着东海王的权势在百官之前呼风唤雨,不可一世。
他肆无忌惮地敲打着皇帝给与楠晏将军和楠枝的一切名号与权力。
在最初的几个月中,他反复上奏要贬楠晏的军职,颇为振振有词:左卫军乃皇帝禁军,岂能随意?更何况,历来左卫编制仅有两千人马,此番扩充万人实为不妥云云。
另外王衍还大谈司马枝虽为公主,但是东宫乃是太子居所,岂能随意来往?
好在司马炽头脑清晰,他深知如今骑虎难下,要是放权的话,指不定自己会立刻跌落御座,便百般推辞,又或者左顾右盼而言他,折腾得疲惫不堪。
如今再见王司徒,楠枝和皇帝都知道他又要有所为难,而这些事情的背后主谋,必是身居府中的东海王司马越!
楠枝为女子,本不该插手朝政,然而此时她与皇帝同舟共济,也想要听听王司徒的言语。
司马炽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们早早来到东堂,让楠枝藏身在御座之后。待会王衍觐见,便可一探他的意图了。
准备妥当不久,便有人呼道:“王司徒觐见!”
王衍如同往日一般,大大方方踏入东堂,拱手向皇帝行礼,说道:“臣王夷甫参见陛下!”
司马炽对于东海王的爪牙虽然怀恨在心,脸上却装出一副恭谦和善的模样来,连连招手,说道:“朕等爱卿很久了!有何事禀告?”
“启禀圣上,臣此番前来,所谈论的乃是军需之事!”
“军需?”司马炽有些疑惑地说道,“军需之事不是按部就班地做着吗?”
王衍却轻笑一声,“陛下久居深宫,对于兵事不甚了解啊!如今城外勤王之师有三十万之众,每日用度难以数计,虽然京城富庶,粮草充沛,不过一年以来,消耗甚重!昨日东海王殿下审查粮草,发现照此下去,至多不到半年,京城的钱粮都将消耗殆尽!”
“爱卿勿虑……朕可命人从其他州郡筹措嘛……”皇帝摆出一副无关痛痒的神态来,笑着说道。
“陛下定是很久未能知晓形势了吧。如今京城被困,三面环敌,恐怕难以调度其他州郡的粮草了!即使其他州郡能运来,半路之上也会被胡人劫走。”
“那……王爱卿可有办法?”司马炽挪动着他的身体,嘴里嘟哝道。
王衍深深一拜,回答道:“东海王殿下已经命凉州大将北宫将军率军西进,讨伐胡人,寄望于能打通与长安旧都的道路,另外城中的粮草在没有获得补给的情况下,亦将由东海王殿下酌情配给各路大军。”
“且慢……王爱卿,朕还未曾下令呀!”司马炽一惊,惊慌失措地向前探去,几乎要跌下龙床。
楠枝躲在御座之后一听,心中惶惶不安起来。
没想到东海王等了一年终于出手了!
凉州大军并非听从他司马越的号令,且和雍州统帅楠晏将军交好,必然是司马越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征讨胡人是假,驱逐凉州人才是真。
这还姑且不论,军中粮草要是落入司马越的手中那还了得?届时他就掌握各路大军的命脉了!
楠枝眉头紧锁,焦虑万分,却不能发声。
司马炽也并非愚笨淳古之辈,这个明目张胆的野心他岂会不明?
“此事须再议定夺……朕……”司马炽一边嘟哝着,一边在焦虑之中急急地寻找一个借口。
王衍却面露微笑,泰然自若地说道:“陛下不宜思虑过重,东海王殿下早已为陛下打点完毕,凉州大军今早就出城西征了。另外,太仓之粮也都纳入东海王殿下的管辖,以免有人监守自盗!”
楠枝一惊,没想到东海王竟然先斩后奏。王衍明面上是来启禀圣上,实则只是来告知一二罢了,根本没有打算聆听圣意!
要是在过去,此等罔上之罪,岂能轻饶?不过如今司马越权势滔天,大权在握,即便是皇帝也无可奈何,更不论楠枝这个弱小的小娘子了。
司马炽难以发作,只能忍气吞声,换上一副欣喜的面容来,“多谢东海王殿下操劳,朕心宽慰。有尔等忠心护国之臣,大晋社稷无忧矣!”
王衍听罢,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他装模作样地作揖说道:“圣上英明,我等岂能懈怠?”接着,他又鞠了一躬,“臣先行告退。”便移步而去了。
望着王衍离去的身影,皇帝身心疲惫,伸出手来遮挡在自己的额前,长叹一口气,“这可如何是好呀?”说着,敲打着自己的前额,痛苦不堪。
楠枝也悻悻地从御座后面钻出来,嘟哝道:“皇叔,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司马越那个小人竟能沉得住气这么久,让他摆出这一步,我们确实左右为难!”
“皇侄女,你……你觉得有多少人马会尊王攘奸?”司马炽愣愣地说。
楠枝侧过面去,面露难色,苦涩地说:“雍州兵马应是听从我义父的号令,左卫一万大军乃是皇叔近卫,不会叛变,此外就只有凉州三万人马了……不过凉州人一走,就只有雍州兵三万了。”
“三万对三十万吗……”司马炽喃喃自语,而后露出一声惨笑,自嘲道,“朕这个皇帝当得真窝囊!还不如给他司马越算了!”
“皇叔不要自伤!”楠枝拉住皇帝的袖子,微微行礼,说道,“侄女知道皇叔忍辱负重,痛苦不堪,我又何尝不是殚精竭虑、苦苦而活呢?要是真的让司马越那小人执掌帝位,那么那些忠臣良士不就要永远背上乱臣贼子的污名,而他司马越却要名垂青史了吗?”
“唉!”司马炽大叹一声,“朕早晚都要揭了那小人的嘴脸不可!”
楠枝笑盈盈地安慰皇帝,说道:“皇叔由此心,足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姑且静观其变,寻找时机,断不可鲁莽行事。司马越自以为权倾朝野,无人能治,便会傲视睥睨,目空一切,总有时候会露出破绽来的!”
……
而后数月之间,一场悄无声息的争权夺利,拉帮结派的斗争在洛阳城中展开。东海王借口粮草供给不足,削减各路大军军需一半。
那些将军、藩王自然懂得东海王的用意,纷纷遣人拜访,表示顺从之心。一时间,东海王府前车水马龙,使者往来不绝,这倒和太极殿前门可罗雀的景象截然不同。
司马炽此时已经处于下风,他每日来回踱步,忧虑深重,反反复复地在楠枝身边嘟哝道:“完了!完了!朕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楠枝也时常愁眉不展,默默地托腮发呆,她也不断地派人打探前线的消息。
不久,噩耗传来:凉州大军虽然旗开得胜,解了弘农之围。接着一路西进,却深陷泥沼,与胡人屡次交战,不得休息。最后因孤军深入,寡不敌众,未能抵达长安,便血战惨败,只剩下不到一万兵马退回洛阳。
满朝文武皆惊,凉州铁骑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竟也无力战胜胡人了吗?人人惊恐之余,朝堂之上,只有王衍避人耳目,轻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