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而来,吹落枝上最后几片枯叶,洛阳城中已经失去了生机勃勃的颜色,变得死气沉沉起来。皇帝身边的诸臣众将的内心如同这萧杀的景色,人人愁眉不展。
楠枝每日见到义父心事重重地归来,便知道局势越来越不明朗了。
可惜楠晏将军并不能接触所有军机大事,楠枝便主动搬去东宫居住,靠近皇帝以求打探什么消息。
此番入宫居住,楠枝特地招呼阿碧一起前往,这可让听雨阁的女子们羡慕不已。阿碧也笑得合不拢嘴,她激动地说道:“枝子呀!我过去做梦都想去宫廷里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楠枝嘻嘻笑笑,“阿碧姐,宫中生活也没你想的那么好。”
她的心思比起阿碧这个天真的女子要深沉多了。
宫廷之中,便是那东海王司马越的天下,要是他想杀我,岂不是易如反掌?所以此番所带的女婢侍从皆是南将军府里的亲信,并不起用宫中之人。
一年多来,司马越几乎掌握着这场棋局的主动权。
自从楠枝入京一来,司马越从未露脸,只让自己的心腹王衍在朝堂上指手画脚,监察众人。正是如此,楠枝无时不刻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有无数只眼睛随时盯着自己,如坐针毡,惶惶不安。
……
一日,天气冷风四起,楠枝身体疲惫地伏在榻上睡着了。
阿碧进了屋子,看着楠枝竟然衣裳都没换,就睡着了,连忙走近,想帮她盖些什么,却看到楠枝嘴角微扬,在梦中甜甜发笑。
阿碧急急忙忙地取了一件绵衣为主人盖上,又看到床榻之上零散一片的文案纸张,脸上关切一笑:“枝子也真是的……榻上弄得这么乱,还怎么睡觉呀?”说着她俯下身动手整理起来。
楠枝被纸张发出的声响惊醒了。
这些月来,她对于任何细小声音越来越敏感,面对司马越的压迫感让她时时神经紧绷,心力交瘁。
阿碧被主人的惊醒吓了一跳,她连连道歉道:“枝子抱歉呀,吵到你了……不过,枝子,你刚刚做什么梦了?我好久没看你笑得那么开心了!”
“没事……我方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而已……”楠枝一下子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脸上还带着些红晕,她接着闭口不谈梦中的景象,反而爬起来,拿起一些文案来,说道,“我再看一会儿这些文案,稍后再睡。”
接着,她转头问道:“阿碧姐,现在是几时了?”
“刚刚过了巳时,”阿碧嘟哝着,像是责备一样,“枝子呀,你昨夜什么时辰睡的?怎么弄得这般憔悴?”
“这些文案都是皇叔偷偷带给我的,不能在我这儿久留,我得快些看完才行……”说罢,楠枝揉揉自己红彤彤又疲惫的脸颊,“阿碧姐,帮我汲些水来,要冷的,我要洗洗脸。”
“哎!你这个孩子真是让人揪心……”阿碧叹了口气,装作是一个母亲的模样来,皱起眉头,小声嘟哝道,便出门端来一个水盆,放上冷水。
楠枝匆匆洗了脸,又埋头看起文案来。
这些文件皆是军情大事,楠枝请求皇帝看完之后悄悄送来,让自己亦过目一次,她想着总有什么契机在里面。
“唔……胡人攻伐洛阳,被打退了……看来西方暂时无忧。”楠枝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东面胡人作乱,四郡陷落?奇怪了……原本我还觉得河东的胡人只是一支佯攻的偏师,没想到如今为何如此猖獗了?”
“北上讨伐胡人的军队战败而归……王司徒力主召凉州大军再次北上……”楠枝伸出手指提着下巴,眉头紧锁,“哼!这个小人,定是受到司马越的指使!凉州人对陛下忠心可鉴,便想着削弱他们的实力!”
再翻了几张,“弘农告急,雍州胡乱……都是些败报……”
楠枝将文案丢在一边,心中忧愁起来:“看来除了京城这边,中原各地都不容乐观了……司马越那个小人还在想方设法消除异己,真是令人气愤!”
她稍稍休息一下,又捡起一张,忽然她眉头一紧,只见这封奏章上,原本书写着:汉军在大河之北聚集兵马,恐再攻宜阳,请陛下遣军防守。可是这“汉”字被圈涂去掉,在一旁改成了一个“胡”字。
汉军?……楠枝心中嘀咕。
正当她思虑之时,屋外有人喊道:“圣上驾到!”
不一会儿司马炽在数人陪同下亲临,阿碧和楠枝起身拜见。
“你们都退下吧……”皇帝挥挥手,遣退众人,“朕要和皇侄女聊聊天。”言毕,众人纷纷退去。
“如何?皇侄女可看出些端倪没有?”年轻的皇帝心急火燎地问道,又提醒道,“王司徒已经发现朕把军机文案取走了,他正急着要……皇侄女看完了就赶紧还来!”
楠枝把纸张都整理起来,递到皇帝面前:“皇叔,我看了一夜,差不多都看过了,这里面都是些败报,还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契机……倒是,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我看到一份奏章之上,有汉军字样,却被涂抹成胡人,这汉军是怎么回事?”
司马炽轻笑一声,说道:“胡人作乱,他们的贼首刘渊,沽名钓誉,东拉西扯,竟然和大汉朝高皇帝攀上关系,自称汉室之后,便打出大汉的旗帜来。大汉名号,深得人心,竟让胡人取去,岂不是侮辱朕的大晋正统?百官自然不敢提此名号。”
“原来如此……”楠枝低眉思索,“那就是说,胡人只是沽名钓誉咯?”
“那是自然!刘渊朕曾见过他,先皇在世时,他还只是个区区屯骑校尉罢了!大晋皇恩浩荡,他却以仇报恩,回到并州五部,召集匈奴人背叛朝廷,实乃小人之为!他的话你怎么能相信呢?”
楠枝却说道:“皇叔,这可不能掉以轻心啊!大汉国祚四百年,人人憧憬。如今天下凋敝,民怨沸腾,保不齐会有人被蒙蔽其中,误入歧途的……”说到这里,她的内心忽然莫名一颤。
司马炽却不屑一顾的说道:“罢了罢了!胡人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虽然他们风头正盛,但是自古夷狄有入主中原而称帝的吗?灵台占卜,紫宫星象,指向晋室,大晋正统实乃天意,必然国祚绵长,那胡人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正当二人谈论之时,外面进来一个宦臣,禀报道:“陛下,司徒王大人求见。”
“哦?”司马炽一摆手,“让他到东堂来见朕!”
“何事?”楠枝问道。
皇帝一脸忿忿道:“不知道,不过总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