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脱身【修订】

河间王的大将张方,出生卑微,当年幸得长安大户郅辅大力支持,把他推荐给司马颙,又大受赏识,居然也成了振武将军。

不过张方此人生性残忍,贪图富贵。

之前司马乂令刘沈率军直抵长安,迫使河间王急召张方回援,但是当张方攻下洛阳后,看着这富丽堂皇的万千宫阙,却没时间大肆搜刮一番,让他心有不甘。

而且长年累月征战在外,缺乏女人爱抚,也让张方饥渴难耐。

所以入城之后,张将军便派遣大军四处劫掠女子,而那已经攫取最高权力的成都王司马颖对于盟友的恶行非但不加阻拦,反而慷慨地把一万官私女婢送给张方大军作饯别礼物。

这一万女人在黄昏的日辉中,跌跌撞撞地被赶出京城。

楠枝脱不开人潮,也随之来到张方大营。

这里一片混乱。春天正在慢慢到来,原本干冻的泥土开始融化,营中的土地变得泥泞起来。

在大营的外边,一条挖开的壕沟里堆满了人畜的粪便尿液,虽然不是炎热酷夏,但刺鼻的气味在冰冷的空气中也飘散数里之外。

大营中的士兵早就习以为常,而被驱赶而来的女人根本无法忍受,众人纷纷掩鼻遮挡,不少人禁不住呕吐不止。

营中的军士看到女人,如饿狼扑羊,一下子炸开了锅。

走在前头的女人被失控的士兵东拉西扯,发出阵阵尖叫。后面的女人个个人心惶惶。

这时,一人骑马而来,大军皆拜:“参见大将军!”

混乱很快平息了。

楠枝在人群中张望,原来这个人就是张方。面对仇雔,楠枝却手无寸铁,也无本事,心中愤懑,也只能隐忍不发。

张方望着这一片女人,心中很是欢喜。

他下马走近,那些女人早已是惊弓之鸟,根本不敢抬头。

张方停在一个衣着华美的女人面前,抬手伸向她的脖子,那女人吓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僵在那里。

张方的手肆意地抚摸着那女人的身体,嘴角咧出一丝微笑:“哟,你这娘子长得很是标致啊,哪个官家的女人?”

“小女子……是……御史中丞府的女婢……大人!大人!饶命……饶命……”那女子哀求着。

“饶命?”张方呵呵笑起来,“我要你命干嘛?我只要你身子嘛。”

身边大军也都笑出声来,这笑声让这些女人顿时心惊胆颤起来。

“这官家的女人就是好,”张方下令道,“把官家的女人带到各营去,剩下的民女让她们干活去。”

四周军士一拥而上,官家女婢衣着得体,根本无处躲藏,男人的狂笑和女人的哀叫此起彼伏。剩下的女人,人人自危。

楠枝看这情形,趁乱把地上的泥巴胡乱涂抹在自己的衣服和脸上,又偷偷用刀割破自己衣服下摆,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蓬头垢面的贫家女孩,在这场混乱中东躲西藏,才勉强混到衣衫褴褛的女人中去。

……

侥幸逃过一劫,剩下的女人被带到大营临靠的伊河边,然后被分成数十组。

一名军官扯着嗓子吼着,“那——”说着,伸手一指,楠枝顺势看去,有数个大帐篷,“那里的衣服在明天早上之前必须全部洗完!”说罢,也急不可耐地回营享乐子去了。

楠枝随着女人进了帐篷,里面的气味也是令人作呕。这帐篷里充满着沾染着血迹、粪便以及其他秽物的衣物。

女人们叽叽喳喳地抱怨起来,“这儿不会是他们一整年的衣服吧?”。

“快点吧,我们最好按照他们说的做,”一个女人说道。

众人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只得默默地搬起衣物来。

……

河边,楠枝的双手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已经开始龟裂。她顾不上手指之间的刺痛,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快点从这里逃出去。

“我是阿金,你是哪里人?”身边忽然出现的一个女孩开口了,打断了楠枝的思绪。

“我是左中郎将楠未迟的女儿楠枝。”楠枝回答道。

女子诧异万分:“他们居然连中郎将军的女儿都抓?我还以为他们只抓女婢呢!”

楠枝沉默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河面。

“我说,阿枝……”阿金苦笑着说道,“你还有那么多没有洗,怕是天亮前会洗不完哪……”

楠枝说道:“洗完了又能如何?听听身后营地的哀嚎,我们不想办法离开早晚也会是那般境地!”

“可那又怎么办呢?”阿金叹了口气,“我哥哥原本是禁军里的一名士兵,父亲自愿帮守军做民夫,结果呢?他们都死了。城里死的人太多了,我娘亲得了瘟病,粮食又少,在破城之前几天就病死了。留了我一个孤儿……”

说着阿金抽泣起来,但是又愤愤地说:“人家都说那长沙王是个英雄,可他哪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小人罢了!这仗根本打不赢,为了他自己的名誉拉着我们全城的人跟他陪葬!……”

沉默片刻,阿金念叨道,“现在就算是我贞洁不保也已经比我家人好上万倍了。”

楠枝听罢,气急败坏,父亲在自己心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对于她来说,只有父亲会关心自己、教导自己、爱护自己,父亲就是全部。

楠枝怒不可遏,起手一拳打在阿金脸上,喝道:“不准你这么说我爹!”

阿金一下子跌在泥地里,一脸惊异:“你爹?……”

楠枝知道自己一时失口,冷静下来:“没事,你听错了……”

“你……是长沙王的女儿?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你是中郎将楠将军的女儿吗?”阿金不管,继续追问。

“收声!”楠枝一把捂住阿金的嘴,“别人知道了我们都活不了。”

待阿金不再言语,楠枝说道,“我是楠将军的义女,而司马士度是我亲爹。”

楠枝接着说:“我现在不能死在这里,我要离开这里。”

“那……那……公主殿下?”阿金到开始手足无措起来,或许对于她来说,对于权贵的敬畏远超于对其的憎恶,“可有计策没有?”

“没有……,我本来想趁军士晚上寻欢之际溜走,但是那张方真的是治军有方,整个军营依然戒备森严,怕是插翅难飞。”楠枝说道,“另外,你还是叫我阿枝吧。”

“哦,阿枝,我倒是有一个方法……”阿金犹豫起来,“但恐怕是九死一生!”

“无妨无妨,尽管说!”

阿金指着映着零零碎碎月光的河面说:“从这河面游走!”

楠枝无奈地摇摇头,说道,“现在天寒地冻,怕是进了这伊河,半个时辰我就可以死十次有余了。根本走不通。”

阿金说道:“这个阿金知道,这天寒地冻的,只要进水,怕是一个健壮男人都挺不过去。但是阿金以前看过我爹冬日里给那些达官显贵们捕鱼,知道一个法子。”

“其一,下水的时候只能一丝不挂,衣物要用皮革细细包好妥当,不然衣物湿透,即便能上岸也得冻死。其二,人得抱着一个浮物,不然寒水之中,如身负万钧,不借外力不过了多久就力竭而亡了。其三,得备火种,上岸后必须立刻生火取暖,不然不消半柱香时间,人就僵住动不了了,只能等死。所以这上岸的时机要把握住了,不然最后浑身颤抖,不能自控,点不上火,人就死了。”

“楠枝明白了,谢谢阿金!”楠枝拜谢了,“能不能帮我搜集所需的东西?”

“啊呀!阿枝,你还这么年幼,没什么经验,不要稀里糊涂的送命!”

楠枝摇了摇头:“我心意已决了。”然后安慰着阿金说道:“以前玄学先生说我能活一个甲子呢!”

阿金便不再多劝。

……

好在这军营之中,要搜集所用之物但也容易。

趁取衣之便,阿金和楠云零零总总搜集了好些东西。

一面木质的盾牌,用手一掂,应该可以浮的起来。然后楠云抽出短刀,小心翼翼地把蒙在盾面的皮革剥下来,又搜来数张皮革,准备包裹绵衣。

另外寻来一个小瓮,偷偷取来大营篝火的炭火,用皮革蒙上口,让炭火细细闷烧。

一切准备妥当。此时接近寅时,洗衣的女人完成了任务便草草就近躺在附近大帐里挤着睡下。

楠枝和阿金拖着东西,悄悄地来到河边,月亮散发出微弱的亮光挂在天际,而河面在微光之下发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好似银河倒影之中。

“这里差不多了,”阿金观察了一阵说着,“太靠近军营边上会让守夜的军士看到。”

两人把东西铺在地上,凑近河边枯萎的水草,阿金说道:“这里的水流不快,就这里下水,如果能漂个半里地,差不多就能离开这里了。”

楠枝伸手试了试水温,一阵刺痛叫她直出一口冷气。

阿金见状,说道:“阿枝,要是你真的把命丢在这里,可千万别变成鬼来找我哇……你问我我才说的这个法子的。”

楠枝笑道:“不会,不会……要是我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就作鬼来保佑你。”

阿金听罢,嘴角也只能挤出一丝苦笑。

回望寂静的洛阳城,回忆一幕幕浮现于眼前。

“爹,阿云,楠将军……没想到最后却来不及与你们道别……”楠枝叹息着,伏在地上,轻轻地磕了三下头,算作是谢罪。

现在由不得半点犹豫。

楠枝一脱下衣物,便感到寒风渗透到皮肤之中。

她赶紧把里衣、绵衣放入皮革,用几条皮带胡乱扎好。把包裹扣在盾牌上,抱着盾牌滑入水中。

寒冷像无数把尖刀刺在自己身上一般,痛不欲生。

盾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浮力,只能勉强挣扎在水面上,楠枝知道没有退路,咬紧牙关,用脚蹬水,很快水流带着她向东面漂去。

……

这个办法还真的有用,很快楠枝远离了张方大军的军营,水流还算是平缓,伊河此段不宽,不到五十丈,楠枝死死抱住盾牌,扑腾着划向对岸。

临近对岸,楠枝拉住河边枯草,起身上岸。

寒风袭来,人身上沾有水迹,更是凌冽刺骨。

楠枝感到浑身无力抽搐,手指已经僵硬不能用,勉强拉开包裹皮革的皮带,把绵衣披挂在自己身上,稍能抵御冬风。

“得赶紧把火生起来!”楠枝心中只有这一个念想。

她连忙从附近拉扯来一些枯草,这时手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颤动,手指也几无感触,怎么也打不开小瓮。便只能用两手死死抵住小瓮,用颤抖不止的牙齿咬住上面的蒙皮,向后一拉,终于打开了。

然而里面的炭火却早已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