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窥破六穴

白齐早已经换了一副阴沉的脸孔,冷峻道:“溥洽大师自然还活着,只不过活得有些辛苦罢了。”

南淮安蓦地大怒起来:“你们如何折磨他了?他一心向佛,与世无争,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待他!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你们这些朝廷的疯子和恶鬼!”

白齐摇头叹道:“先生不必苛责我,此事与我无关,我不过是小小的侍卫,如何能给溥洽大师定罪,不过你若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倒有法子可保溥洽大师十年性命无忧。”

十年无忧,这对于溥洽而言,是多么大的机缘,南淮安怎么会不知道大理寺、锦衣卫这些人的手段,寻常人进了大理寺、锦衣卫通常熬不过三五年就被活活折磨死了,而且听闻溥洽因为掌握了绝密的信息,已经被关押在一处十分机密的地方,若自己有机会保最好朋友十年性命,甚至最后救他一命……

南淮安冷冷道:“你……究竟是谁?!”

白齐道:“我是谁你不必多问,你也无须知道,你既然选择了独善其身,又何必来问不该问的问题,我只要你的答案换大师十年性命,这个交易很公平。”

南淮安道:“那你为什么认定我知道这个秘密?”

白齐道:“因为我知道,溥洽临走前肯定会告诉你一些关于六脉的事情。你二人皆醉心风水,私交又甚密,他不可能不透露这些事情给你的,更或者他以某种外人看不透的方式告诉了你,所以你一定知道有关六脉的消息。”

白齐猜得没错,溥洽在被捕的前一日,确实告诉了南淮安关于六脉的事,而且这千禧寺内就有一处穴眼,那是有关天的穴眼,叫天宗穴!只是不承想,这天宗穴如今也被七煞门所破,法器被盗,大殿琉璃宝塔更是焚毁在大火之中,化作了一片灰烬。

那日,南淮安看着熊熊燃烧的千禧寺,忍不住潸然泪下,他心想为什么人不在了,这寺庙也要付之一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要这么残忍地将这千古名刹这样毁掉!要将这么多珍藏着大明璀璨文明的秘密都毁掉,政治争斗不应该以这些为牺牲品!

可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是权力争斗者的牺牲品,一座辉煌的宝塔,烧了也就烧了,一群无关的人,杀了也就杀了,没有人会去记得的。

南淮安心中一哀,苦笑道:“看来你今日是有备而来,所以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吗?”

白齐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是被逼无奈,南先生,我最后问你,三个问题你答还是不答?”

面对白齐的反攻,南淮安终于妥协了,他当初之所以离开钦天监就是不想介入皇城的争斗,可如今他发觉自己还是没有能逃脱这纷争,即便他深居在无人问津的长干里六相司,麻烦依旧还是会找上门。人的命运有时候根本就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你觉得你很努力,已经跳出了旋涡,可是到头来才发现,这个旋涡早已经蔓延得无边无际,你的一举一动一直就在这旋涡里,你根本没有离开过。人有时就像逆水溯流的鱼,麻烦就像迎面而来的水,你越是躲避,越会被冲刷到更危险的河道里,最终万劫不复,唯留残骨!

南淮安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看了一辈子风水,给人算了那么多次命,最后连自己最基本的选择权都没有,他低垂着脑袋,又坐了下来,无奈地吐出两个字:“你问吧!”

白齐笑了起来,他原本文弱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寻的狡黠,这个人从现在开始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文文弱弱,犹豫不决,而是动机十分明确,步步为营,远不是平日里所看到的那样。或许,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白齐,一个名师教导出来的阴阳家高徒!

白齐道:“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传闻当年太祖定都南京,令军师刘基依据南京城的风水设下了六脉法阵,传言六脉法阵依据南京城的地势、水脉、气场而设,核心是六处穴眼,这些穴眼若是悉心维护,至少可护我大明五百年江山不动,这虽然只是传说,但我查过了这法阵是确有其事,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这六脉具体位置所在,所以……”

白齐还未问话,不想南淮安却突然抬头,出口拒绝道:“我方才说了,我会回答你的问题,但是我不想回答有关前朝的事情,你要问这些不如去查史库,那些史官会给你写得更清楚。”

白齐笑了下,心想这风水师可比自己想得还固执,他道:“放心,我不会问你有关前朝的事,我只问你风水之事,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如果我让你来改改南京城的风水大势,你会怎么改,不知道先生会先从哪几方面入手?”

白齐变了一个方式,不问他这风水大阵是什么样子,是否真实可靠,而是换一种方式,直接问他若是他要怎么改风水,简而言之,便是要南淮安以刘伯温的角度来考量,自己当初遇到这情况要怎么做?他南淮安若是不懂得六脉之象,这个问题未必会回答得出来,但是以他大风水师的身份,加上对六脉法阵的了解,就不可能不知道怎么改了。

南淮安再度震惊:“白齐,看来我真的小看你了,你确实很聪明,想必你的师父一定很以你为傲吧?”

“师门之事,不劳先生操心,还是请回到我的问题吧!”

“那好,我回答你这个问题,若要更改南京的风水,护稳龙脉,可从三个方面入手。”

“哪三个方面?”

“一曰形,二曰气,三曰势。形主外,气主内,形气兼备则生势,三者若是兼具,则龙脉稳矣!”

白齐似有所悟,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是由这三个方面生出六处穴眼,再延伸出六条脉象所以称之为六脉了?”

南淮安道:“不错,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我们的聊天到此为止吧。”

这所谓的第三个问题原本不过是白齐的自言自语,南淮安却直接替白齐答了话,显然他实在是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了,他希望一切就此打住,溥洽告诉他的秘密他不想暴露给白齐。不料白齐却再次笑了起来,他不急不缓道:“先生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就此拂客恐怕于礼不合吧?怎么说,我也替你保住溥洽十年的性命,就凭这点,你都该感激我一番。”

南淮安如实道:“你能保住溥洽十年性命我自然非常感激,但你用这等方式,实非我所喜欢的。”

白齐自己斟了一盏茶,道:“先生不喜欢,那是怪学生做事太鲁莽了,不过方才先生所告知的三个答案倒是让我明白了一些事。”

南淮安再度错愕,单凭这几句话,白齐能知道些什么?

白齐继续说道:“风水一事,学生虽然不如先生这般精通,但也略知一二,先生说六脉大阵是真实存在的,这法阵又依据形、气、势三象而定,三象生出六大穴眼和六条脉象,所以这六个穴眼的设定必要暗合形、气、势,那么破解这六大穴眼的重点就在于如何定形、定气和定势了,想刘军师是何等博学通天的奇才,他要想方设法护住我大明龙脉,必然要借助天地间最强盛的力量才行,这形、气、势必是不同凡响,所以我猜想这第一个形字必然是世间最威猛、最有帝王之威的形才能贴合,试问先生,除了龙虎二形,还有什么更能代表帝王的外形?况且南京龙盘虎踞,以龙虎铸形也是十分恰当的。不知先生觉得我这第一象的猜测对还是不对?”

南淮安脸色开始变得越发暗沉,显然白齐的第一步猜测与他知道的一模一样,这第一象正是龙虎二形,盘龙穴和虎踞穴。

白齐接着道:“形出而孕气,龙虎二形何等威武,孕育出的气势自然是磅礴无比,所以这内在的二气也就不难猜了,必是阴阳二气,世间万物皆是由阴阳二气交融而生,以此为气,自然可保阵法阴阳不乱,气运绵绵。至于势,嘿嘿,此阵法既是要逆天改命,若无天地之意如何能成,法阵既有龙虎之势,阴阳之气,最后自然还需要天地相助,所以这势必是分为天势和地势,综合起来,我猜测六处穴眼应当就是天、地、阴、阳、龙、虎了。”

“天地者,天宗与地泉!阴阳者,太阴与阳明!龙虎者,龙盘与虎踞!所谓的六大穴眼是不是这六处?”白齐步步推断,严丝合缝,其实他原本心中就有些猜测,只是毕竟对风水一门他还没有十全的把握,他无法精准地定下穴位,所以他需要一个突破口,现在加上南淮安的线索,魏东侯的阳明穴、刘子风的地泉穴,他就可以完全推断出这六处穴眼的性质了,甚至还有几处穴眼他已经能明确下来,这个千年古城里最神秘的一面即将在他眼前揭开,想到这他的眼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白齐长得很白净,笑容也很单纯,但是他的眼睛却很奇怪,仿佛两潭深不可测的井水。

南淮安越发觉得眼前的这名少年深藏不露,他的心机和能力远不是他们所看到和了解的,他背后的势力很可能也远远超出金吾卫的掌控,皇城之内势力的角逐已是越来越复杂,这交锋之下,他们这些小小的卫士焉能有安身之地?!想到这,他就开始心生恐慌,惶惶然有些不知所措。

白齐看了看南淮安的神情,突然有些失望道:“看来我高估先生了,先生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再多的溥洽大师也不曾告诉先生,或者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南淮安在白齐面前,现在已经透明得毫无遮掩一般,他垂头丧气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也没多余的东西告诉你了,请你走吧。”

白齐饮尽了杯盏中的余茶,茶水早已是冷冰冰的,滋味再无醇香,只有一阵苦涩和刺喉,就像南淮安此刻的心情,只是彼之寒冰,却是己之暖阳,朝堂之内的人做事历来都是这样的,或者说很多时候人与人的交往不都是这样的吗?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你要存活,就意味了其他人要牺牲。

白齐站了起来,轻抖了下衣袂,恭敬道:“今日多谢先生指点,日后可能还有需要先生解惑的地方,还希望先生慷慨相授,学生告辞了。”

南淮安有气无力道:“不必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齐笑了一声,道:“道不同,不必同行,但却难免有交叉的时候!”他心里很清楚,不久以后南淮安一定还会来找自己的,因为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他白齐有能力帮他救溥洽,就有能力帮他解决更麻烦的事,当然这要南淮安心甘情愿做出更大的牺牲才行。

他要让南淮安成为自己的一颗棋子!

白齐掀帘而出,脸色又恢复一副文弱和善的书生神态,室外秋日阳光刺眼,两株丹桂开得热烈灿烂、满树橙红,阵阵香气袅袅而来,他轻轻一嗅,很是沁人心扉,眼前这碧树还是碧树,花香还是花香,只是秋日艳阳再好,终究抵不住即将到来的隆冬。

白齐心中突然有个声音:时之所至,命之所至,人又怎么改变得了呢?接受不是很好的结果吗?

“对,接受他吧!”他笑了笑,终于打开扇子遮住头顶走出了六相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