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痛

叶世瑞

有些痛是一会儿的,有类痛是一时的,有种痛是永远的。世祥的离去,对我和我的家人来说无疑是永远的痛。

我和世祥同时在同一个母体中孕育,又几乎同时降临到人间,在芸芸众生中本就是极小的概率,这也决定了我们彼此在对方生命历程中无可替代的位置。

我俩出生时,上面已经有了一个五岁的姐姐和三岁的哥哥,当时又正值“文化大革命”爆发之时,家乡虽地处偏远山村,但也未能幸免受到政治运动的影响,小小山村分成几派搞斗争,能填饱肚子就是幸福生活了。所以,两个小生命的降生,让本已入不敷出的家庭更加拮据,并未给我们这个贫困的家庭带来多少欢乐。但勤劳善良的父母凭借着他们那一代人特有的毅力和我们无法想象的艰辛把我们拉扯大,几乎没上过学的父母还省吃俭用坚持供我们上学。

用现在的眼光看,我们的童年是苦难的童年,然而,当年我们却没有这样的感受,因为我们在小学毕业前基本上未出过山村,初中毕业前未到过县城,在当时的我们看来,生活原本就是这样的,世界原本也是这样的。

从小学到初中,我俩都在一个班上,小学上的是全校只有一个老师一个班级却有好几个年级的“复式班”,初中到镇上中学住校就读,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学习成绩也不分上下,只是在中考时两人发挥各异,我考上了中专学校,世祥以几分之差未能上中专,后来几经周折去了县城上高中,从此我俩各自有了不同的学习工作生活轨迹。

1985年世祥以龙泉县高考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被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录取,毕业后在温州师范学院工作,此后的生活、学习、工作可谓一帆风顺。世祥在温州的20多年时间里,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妻子贤慧,儿子乖巧好学;完成了博士研究生学业;从讲师到副教授、教授的职称评定也颇为顺利;学术、教学方面也建树颇丰,不时有发表论文和出版专著的消息传来,成为业内的知名学者,曾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从一位普通教师一路晋升至系副主任、系主任、院长、研究生部部长,直到2010年担任温州大学副校长,基本上顺风顺水。

由于工作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我和世祥一般每年只在春节、清明节等重要节日或亲属家的婚丧嫁娶时聚在一起。虽聚少离多,但我一直为世祥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感到高兴和骄傲。

生活在平淡中一年一年平静地过去,有事没事也经常与世祥在电话里聊聊,可2013年3月13日,世祥的一个电话,把我一下子惊呆了。电话那头,没有了往日通话时的寒暄,他直接跟我说:“我得了胰腺癌了,而且是晚期。”我顿觉五雷轰顶,呆了几十秒不知如何作答,后来不断重复着“该不会是误诊了吧”这句话。世祥平静地告诉我,医院的化验单和影像资料足可确诊了。世祥身罹重病,我心急如焚,原本倒头一觉就能睡到天亮的我,彻夜无眠。

第二天,世祥在妻子健敏陪同下赴上海瑞金医院就医,随后,我和我的妻子丽霞等众亲友也赶往上海。在上海,我们在医院的检验结果和世祥的病症面前,不得不接受世祥确已患了胰腺癌的残酷现实。

病情确诊后,选择治疗方案就成为摆在我们面前的首要问题。瑞金医院的专家不提倡手术治疗,世祥自己也很排斥手术加化疗的治疗方案。经多方寻医问药,众多亲友和世祥自己共同决定采用中医加营养的治疗方案。

治疗方案确定后,考虑到既清静不受干扰又有亲情关怀,我们将世祥的休息养病地点选择在我家,3月底,世祥从瑞金医院出院后就直接来到我家。健敏请了长假,除了双休日回温州照看儿子外,全职照顾世祥,丽霞爱屋及乌也把照顾世祥当成了头等大事。

在我家疗养的日子,健敏和丽霞就像对婴儿般地呵护着世祥,她俩那段时间几乎把照顾世祥当成了职业,我也尽量减少应酬,在家多陪他。我们的努力似乎起了作用,世祥的胃口和气色均有好转,痛感也明显减轻。世祥他不时在我们面前幽默又坦然地谈论生死,对战胜病魔信心满满。五一节期间,与我们领导同事一起在山庄度假时,世祥还很开心地为大家讲授文学课。5月上旬,还在为学校争取一个国家级科研项目而到处打电话联系,争取成功后还很开心地跟我们谈论对项目的打算。5月中旬,温州大学几位老师来丽水探望他时,他还与他们在白云山栈道上走了几个小时,且谈笑自如。

应该说在我家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我们家人和世祥都还是生活在希望中,6月份以后,他的疼痛已趋严重,我们还依然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就是在6月下旬他离开我家去温州接受中医治疗时,他的日常用品还留在我家,准备还要回我家继续疗养。

可天不遂人愿。世祥到了温州后,病情迅速恶化,7月13日即转入医院重症监护室。这时我们还祈祷着会发生奇迹,即使医院已发出病危通知,心里总残存着一丝希望,不相信他会就这样离我们而去。直到7月15日,温州大学的领导郑重地跟我说要面对现实,赶快为他准备后事,我才匆忙开始着手选择墓地等。由于我连续几天夜间在医院守护世祥,7月15日也在外奔波一整天,7月15日夜,家人让我休息。不料,7月16日早晨近7点,接到弟媳妇带着哭腔打来的电话,说世祥快不行了。我赶到医院时,与世祥已是阴阳两隔。

从得知世祥罹患绝症,到他离开我们,时间竟只是短短四个月,我怎能接受这撕心裂肺的痛……

在温州办理丧事的那几天,我看似有条理地安排和处理着各类大小事情,可心神恍惚,时常感到自己是在梦中,总是无法面对世祥已经离去的现实。

世祥的逝去,对我们家无疑是大难从天而降。一向开朗的姐姐承受不了这个重大打击,得了抑郁症,哥哥和弟弟也变得郁郁寡欢。一家人聚在一起也没有了往日的欢笑。面对健敏、弘毅母子俩,我找不到任何言语去安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老母亲得知噩耗后一夜间就苍老了许多,亲朋邻居用无数言语去劝慰她,我知道都是徒然的。从世祥离去到现在这段时间母亲大多与大哥和弟弟住在一起,他们两家人对母亲悉心照料,懂事的弘毅等晚辈不时打电话给母亲问好,这段时间也是我成人后陪伴母亲最多的时候,妻子丽霞也是为老母亲买衣送药关心最多的时候,如果说我们这样做,是想在尽孝心的同时能缓解抑或减轻一点母亲的失子之痛,我想这也许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世祥虽逝,音容犹在。我以前一向睡眠质量很好,可自从世祥得病尤其是去世后,难以入睡或凌晨醒来已司空见惯,辗转反侧时也大多想着世祥的事。我在去年底,承蒙组织厚爱担任了一家地方银行的主要负责人,这应该是我职业生涯中值得庆贺的一件大事,因世祥的离去,我职位的晋升也没有给我的家庭带来些许欢乐,我甚至没敢及时告诉母亲和姐姐、哥哥、弟弟,好久后我才轻描淡写地跟他们说我已换了工作岗位。我知道,家人受世祥离去的影响,对人生的很多看法发生了改变,他们并不希望我工作担子太重、压力太大而影响身体。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虽然在努力勤勉地工作,可内心对人生的认识、人生的追求都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也曾经相信时间是医治痛苦的最好良药,可时光流逝,并未淡化我们失去世祥的痛。世祥离世已八个月,从那时起,我就几乎没看见过母亲的笑脸,姐姐的抑郁症也至今未见明显好转。丽霞深知世祥离去对我的打击之大,希望我早日从痛苦中走出,经常劝我要像看书一样翻过这一页,我也不断地以“人死不能复生”劝慰自己,但几乎每一天,就像生物钟似的,世祥的音容笑貌总会出现在眼前和脑海里。要忘却那是绝对不可能了,就让对世祥的思念和心底的这份痛伴随着自己的今生今世吧,直到永远!


2014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