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对未来的思考

问:您对未来社会发展有什么样的思考呢?

答:我在政协发言的时候,有些话能讲,有些话不能讲。我就跟政协委员讲深圳的环境,说我来深圳30年了,早年亲戚朋友大学生到深圳来,我敢跟他们讲,“好好干,勤劳致富”。现在我不敢讲了,敢跟年轻人这么讲吗?政协委员说都不敢讲了,因为勤劳不能致富。过去我们那个年代,包括“文化大革命”,崇尚的都是个人奋斗,也有很多这样的西方书籍,像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司汤达的《红与黑》等书里有很多(对)个人奋斗足迹的呈现。现在的年轻人没有我们幸运,因为个人奋斗的理想被击碎了。他们现在想的就是找关系,女的就想嫁个好老公,有个富爸爸,男的就想怎么能有资源,然后就一步登天。因为社会上真的这么不公,个人奋斗太难,各个阶层的通道都被封死,这对年轻人来说是很大的问题。

问:“残友”怎么应对当下普遍的信仰缺失?

答:在“残友”我跟所有社工都说,他好好学习,就会注意到可以把社会服务作为一种信仰,它有成套的体系理论。

问:您对“残友”的未来怎么看?

答:我觉得残疾人这个压抑了千年的群体现在有崛起的机会很不容易,所以我们从阶段从形式上都要好好地总结。要不然我死了以后,这个形式被推广到全世界,如果变成变态者的王国、暴君的统治,各有各的,但都跟主流社会不容,那是绝对有很大问题的。现在有这样一个例子,聋哑人的盗窃集团越来越多。因为中国的特殊教育不是让残疾人融入学校,结果他们长大以后就组织成群的聋哑人盗窃。而在西方就不许办特(殊学)校,让残疾人必须在主流的学校里按比例就学。

问:在残疾人的群体里面,暴君的统治率可能更强?

答:走到最后走不好就会走成邪教。如果像现在这种走法,走到哪儿永远都是社会的有机体,它不会变成单独一个跟人类社会不相容的恐怖群体。我最担心的就是以后的路走不好。传播是没有问题的,我死了以后“残友”的形式保证会是未来全世界残疾人的生存方式,问题是不能让它脱离主流社会。我们强调的是荣辱共享,要跟主流社会共享文明发展的成果,这样它的形式就特别重要。

互联网提供了一个千年未遇的机遇,把人类从手和脚,从体力劳动中间解放了出来。“残友”能从互联网挣到钱,然后告诉大家以后必须推出一个社会的有机体。它是跟主流社会共享融入的,我们就是探索这个,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残友”真正的未来。

问:对于“残友”是残疾人群体解放运动,您可不可以总结一下?

答:从实践当中可以总结出三个阶段:第一个就是必须意识到这是自救——自己救自己,必须盯住电脑、互联网。当他开始进入的时候,所有的工程不是一个人做的,做互联网和电脑工程的人越多挣钱越多。附加值跟人数不成比例,一个人是一块,十个人是一千块,一百个人是一百万(元),它是这样不成比例的。这种情况下,第二个阶段就是要自助;一旦人多了以后最关键是第三个阶段,要自治,就是要有很好的自己管理自己的方式。自救、自助,最后是自治,所有这些理论和所有这些实践都摆在“残友”让大家来看。所以这是把未来提前谈了,我就是比较特殊,在社会条件没有那么好、社会福利发展也不恰当的时候,我们集中就业。“残友”就是集中就业,集中就业不是和谐社会的理想,但最后我们从集中到大发展再到走入家庭。现在,我们做到了所有高校都跟我们有人力资源联系的地步,很多残疾人从上大一的第一天就给我们写信,说他进大学了,毕业以后到我们这里来。“残友”就是这么一个精神支柱,我们要做成全世界的,有十分之一人类的一场生活方式的革命。

问:您认为“残友”模式在未来是可复制、可移植的?

答:对我们来讲,当时采取的是特殊的创业形式——坚持不要健全人,就用残疾人,靠自己培训来打造一个在商业上的成功团队。我们2012年9月拿了五级——美国卡内基软件五级,深圳市市长都给我们写贺信。因为中兴通讯(股份有限公司)和华为才四级,我们是最强的。现在相关的项目招标方面,在深圳我们碰不到对手,(碰到的)一般都是中企动力这样全国知名的软件公司。因为它们(项目招标方)的标书上写着要求五级以上,深圳的公司没有达到五级的。

现在,我们倒是希望全世界都能来参观我们的社会企业。这次刘海军带着他的副秘书长刘创新去美国,回来后激动地告诉我,在哈佛还是在哪个地方竟然看到授课内容中有关于“残友”的案例。我们想都没想到,“残友”能被传播到国外并被用于案例。

复制难不难?我们觉得真难,因为初期的困难真的是太多了。举个例子,我们在香港做得就不成功。香港的残疾人不工作,拿综援,拿残疾人补助就能活得挺好,一来跟公司签约,综援和补助就取消了。反过来,他进来的时候什么活都不能干,还得每个月给他一大笔钱,因为要有最低工资之类的保障,那作为公司就没法平衡了。在我们公司,肯定是来的人不能干的时候,我就开支少,然后靠他们赚剩余价值,公司才能发展。

现在包括台湾也让我去开设公司,他们说移植“残友”的时候很困惑,就是如果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组织,它的生命力要打一很大的折扣。因为没有灵魂的东西简单地讲就是几个不同类别的东西组合在一起。比如把基金会、学会、民非、社会企业放在一起以后也可以做成一个“残友”,但是这个不是“残友”,真正的“残友”有灵魂,这个灵魂又很中国特色,很“郑卫宁”特色,这个灵魂不能简单地比作西方宗教。西方是基督教,比如说中国我们叫佛教,就是简单的一种信仰。“残友”不是,“残友”有没有信仰?要真的讲信仰,“残友”是没有信仰的,但是仔细分析,它有精神在。这个精神也是一种信仰,是一种开放的精神,一种深邃的东西。这个精神怎么复制?组织制度这些东西很容易复制,但是精神我觉得很难这样简单地复制。

我为什么说未来企业、未来组织?未来组织的灵魂是什么?未来组织的灵魂绝对不是制度、组织、架构,不是物化的东西,不是技术层面的东西,未来组织的灵魂还是这种精神。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很重要,就是残疾人精神缺不缺?不缺。是不是稀缺的?我觉得真不稀缺,尤其在残疾人身上。“残友”能够动员这么一批残疾人参与到事业中间来,不仅仅有互联网的机遇,不仅仅因为有深圳这样一些外部环境、这样一些政策,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有这样一种共识。


访谈印象

与郑大哥的对话是一种心灵的洗礼,你几乎无法用任何言语描述那个境界!

访谈结束后,我送他一本新著,题上一对古句:高山仰止,渊澄取映。

前句取自《诗经·小雅》,后句来自《千字文》。眼前的他,口述的人生史,以及透过他并超越这个生命体彰显出来的精神,如高山般伟岸,让人类为之仰止;似大海般深邃,令生命为之叹止。我告诉他:我看见一个不朽的郑卫宁,不仅是一个人的奇迹,更是人类的奇迹,是生命的奇迹。

郑大哥的人生哲学源自他的生命绝唱。那里有病痛、有苦难、有困惑、有抗争,但更有面对生命中所有境遇的大智大勇。在郑大哥身上洋溢着生命的力量,乐天的精神,更洋溢着超人的智慧和勇气。通过残友集团,他将公益做到了极致,将市场做到了极致,甚至我在想,他或许也将政治做到了极致。“残友”是高科技公司,是残疾人的公益共同体,也是富有人文关怀和社会责任的社会企业,但更是郑卫宁的理想国,是他数十年政治理念与梦想的实现体,也是他高超政治智慧的结晶体。在“残友”身上,你能清楚地找到自由、平等、民主、共治、商谈等政治理念,你更会发现处处流溢着的令人叹服的智慧。

其实无论是为政,为商,还是公益,我相信智者必胜。

人生也是如此,纵然有难,纵然残疾,但智者定能超越。

郑大哥乃人生的一大智者。我为他已有的超越喝彩,更祈盼他未来新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