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习惯了无所作为
在群体中,我们更难看清紧急情况的真相。
有许多紧急情况在发生时看起来并不那么紧急。过路人在街上看到3个没有成人监护的小孩,会将其视为粗心大意教养的例子,虽然不幸,却无伤大雅。公寓的住户曾从睡梦中被醉汉惊醒,却对深夜的尖叫无动于衷。著名电视台主持人肖恩·汉尼提(Sean Hannity)认为前所未有的冰川融化仅仅是反映了全球气温“自然的起伏变化”,更不要说内布拉斯加州突然数量暴增的水滨公寓开发商了。诸如此类。
情境,即使是那些紧急的,也可能很模糊。在彼时彼刻,我们经常意识不到它们是紧急的。因此,我们会参考周围的人。我们估量他们的反应,这样就可以调整自己的反应。
如果看起来没有人因为当前的情况警觉起来,每个人都像平时一样做自己的事情,那么人们就会假设万事大吉。
1999年,伊格纳西奥·门德斯(Ignacio Mendez)的死引起了广泛关注。为什么?门德斯死在纽约的地铁上,但是整整三个小时的时间里都没人注意到他。许多人认为,门德斯之死反映出了这座城市居民的性格。如他的外甥所说:“那是早上八点半,有一百万人在坐车,居然没人发现他死了?这让我感觉纽约人情冷漠。人们只关心自己。”7
他的反应可以理解。如果所爱之人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我们大多数人都会感到愤怒。而且你也可以找到其他例子支持他对纽约人的反感,因为类似的事情后来又发生了好几起。
然而,对于纽约市民性格的指控,并不能令我信服。这只是“所见即所得”的再次发作。如果你或我在早上九点半登上1号线地铁,经过这个大个子并在他身边坐下,又能怎么样呢?他直直地坐在座位上,闭着眼睛,而且根据一些报道,身上满是酒气。你有多大可能,会摇摇他的肩膀,或是对他耳语,来确认他状况良好?
作为一个在中西部长大,后来移民到纽约的人,我能够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儿时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以及第一次坐地铁的经历,当时我完全遵从了父母对于目光接触的规定。我不记得他们具体要求我怎么做,但我确信,他们不允许我去捅旁边没反应的乘客。
如果你在九点半登上了门德斯乘坐的地铁,你可能会环顾四周,看到其他乘客做着每天乘车时都会做的事。也许瞥见门德斯的时候,你会愣一下。但是,看起来没有人关心他,那么你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其他乘客待在车上的时间比你更长,从逻辑上讲,他们比你更了解情况。也许刚才他们还看到门德斯醒过来呢。
其他人了解一些你不了解的东西,在这个例子里是“当前的状况并不紧急”,这种想法是令人感到宽慰的。
如果人群看起来没有为当前的状况担忧,我们每个人都会更满足于现状,于是形成了一种不作为的循环,每当新人加入这个情境,都会继续下去。
你不知道这是一个紧急情境,于是你面对失去意识的地铁乘客时表现出的冷静,减轻了九点三刻上车的乘客的担心,而他们的无动于衷又以相同的方式,影响到了十点钟的乘客。以此类推。
我们认为群体可以为我们提供参考,而且不限于助人的情境。实际上,第3章更加仔细地探讨了这种观念,反思了群体的影响,有时它们不是导致了不作为,而是导致了不寻常的行为。但是,我们在模糊的情境中会参考他人的反应,调整自己的反应,这种倾向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自己没有向别人伸出援手的情况及原因。
情境实验室
前面提到的癫痫研究的两位研究者做了另外一个实验,他们也让学生完成一份书写问卷,在这个过程中墙上的通风口渗出了蒸汽似的烟雾8。如果被试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那么有75%的人会立刻起身,报告可能出现了某种问题。但是,另外一些学生与两位演员一起坐在房间里,这两个人被指示不对烟雾作出反应,那么只有10%的被试会采取行动。
没错,令人惊讶的是,对于身处群体中的被试,10个人中有9个人会呆坐在满是烟雾的房间里,没有反应。就算几乎看不到眼前的纸张,他们也会扇走烟雾,继续填问卷,有时还会不停地咳嗽。其他人的无动于衷影响到了他们,让他们确信这些烟雾并没有那么不正常,肯定不需要采取行动。在实验后的访谈中,他们表示这也许只是蒸汽而已,或者是空调泄漏什么的。
身处群体之中,紧急的情境在我们眼中变成了寻常的情况。
即使我们确实意识到了紧急情境,但身处群体之中,仍然会使我们更不容易参与其中。群体稀释了责任。不需要找别的例子,只要看看无所不在的群发邮件,就可以观察到这种过程。实际上,就在我写下这段话几分钟之前,刚好有一封邮件跳进了我的收件箱。发件人是我们系一位心怀好意的管理者,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教员们,
这位学生(请参见附件)希望有人能帮她在暑假实习方面提供建议。你们有没有任何想法或推荐给她?
谢谢
心怀好意的系管理者
我花了五秒钟的时间删除了这封邮件。
为什么?因为我很忙。因为我不认识这个学生。因为我知道,我们系其他17位教员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像我一样回答她的问题。而且我知道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也不会有任何严重的后果。实话实说,如果我参与到这个交流中,会有许多微小的却令人厌烦的成本,而且没有什么切实可见的好处来抵消它们。
当然,如果这个学生直接联系我,或者如果我们的管理者将邮件单独转发给我,并解释了为什么我是理想的人选,我的感觉会完全不同。在这些情况下,如果我不回应,甚至如果只说对不起,我没有建议,也会让我看起来或感觉自己像一个混蛋。
身处群体之中,即使这个群体是虚拟的、数字空间里的,也会带来不作为。群体好像是助人压力的放气阀。一封直接的邮件请求,会将这种压力百分之百地放到我身上,使不回应变得非常让人不舒服。尽管我和你都有一些看起来不会受到这种不适感影响的同事,更不要提有些朋友看起来从来不介意让别人付账单。但是,一封群发的邮件,就会让责任感分散开来,将回应的压力平均分配到我们18个人的身上。忽略5.5%的责任很容易。而且我猜,我的每个同事都会这样做,让这个学生只能依靠自己,或者直接联系某个人。
换句话说,群体让我们可以逃避责任。一位名叫马克斯·林格尔曼(Max Ringlmann)的工程师在一个世纪之前就发现了这一点,当时他要求1到8个人的群体一起拉东西。尽管随着团队的规模增长,整体的合力提高了,每个人贡献的平均力量却下降了。一个人独自拉可以产生63公斤的力量。3个人的团队产生了160公斤的力量,也就是说平均每个人只有53公斤。一个8个人的团队可以产生248公斤的力量,而平均每个人只有31公斤。因此,与一个人相比,8个人并没有提供8倍的拉力。而且,他们并没有相互掣肘:即使团队里的其他成员都是演员,只是假装发力,被试付出的努力仍然要比一个人时少9。
在删除群发邮件的人身上,在从不挺身而出的项目团队成员身上,以及在课堂中用沉默来回应提问的学生身上,都表现出了相同的社会惰化。而且,有的时候,这些学生会来回翻笔记本,假装在仔细寻找答案,避免目光接触,直到老师叫了另外一个人。是的,我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们当年也是这样做的。
责任会在群体中扩散。化学家所说的扩散,是指原子从高浓度的区域,扩散到低浓度的区域。群体中的责任感和义务感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然而,在紧急情境中又会如何呢?毫无疑问,员工会抓住任何机会避免额外的、没有报酬的责任,而且我们大多数人在四年级的夏令营之后,就不会再有动力全力拉绳子了。
嗯,在紧急情境中帮助人确实也有潜在的成本。身体上的危险,投入的时间。而且,如果你的努力被证明是不成功或不必要的,还会带来尴尬。同时,在这个诉讼日渐增多的社会里如果你用海姆立克急救法(Heimlich maneu-ver)救了别人的命,却弄断了肋骨,你还可能被起诉。
有时我们会愿意承担风险。如在提供帮助的潜在收益超过了风险时。或者有时不提供帮助的风险更大,就像你首次约会,想要留下一个好印象,或者你不确定如果自己没有伸出援手,将来会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时那样。但是,如果周围有人可以替我们承担责任,我们就更不愿意冒这样的风险。如果别人同样有能力,为什么要我承担重担?在我们的助人行为背后,存在着成本/收益分析,即使我们并没有在意识层面做这样的计算。
在一些不成熟的化学知识普及之后,请允许我再介绍一些半吊子物理学。助人行为完全取决于惯性。静止的物体会一直保持静止,除非受到外力。紧急情境中的旁观者,从定义上来说,并没有参与到过程当中,而是需要有强大的外力,才能改变这种状态。身处人群之中,将我们推向了被动状态,使帮助别人变得比登山还要困难。因此,不作为的惯性只有在他人在场的情况下,才会变得越来越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