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你的眼中宛若桃之夭夭,我便让它永不枯萎
夜渐深,月如勾。
有琴音乘风而至,点点如素雨,如清潭,又恰似小桥流水,满载着忧思。
宫祈仪仍在昏睡中,夏织衣片刻不离地守着他,窗外是丝缕不绝于耳的琴音。
这般落寞的琴音,出自何人之手呢?究竟是怎样的人,才弹得如此凄美的心事?许是一位碎了心的人儿罢。
正当夏织衣听得入了神,宫祈仪缓缓地睁开眼睛来——模糊但熟悉的轮廓,带着双溪的清冽、桃林的清香。
“我又做梦了。”他苍白的脸色飘过一闪而过的笑容,缓缓地说道:“只在梦里,我才能回到你身边。”
相似的梦境,在宫祈仪昏迷的时日里常将他拉进去,又决绝地推出来——这次,也不过是个梦罢。
“是我,不是梦。”
夏织衣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将脸轻轻地凑近他的胸膛,静静地听着那平稳的心跳。
“你来了?织衣,你来了?”他恍然如梦,竟有些不可置信。
“我来了。你应允我会回去见我,但你失信了,我便找你来了。”
她亦如梦呓般喃喃道。
宫祈仪听罢,甚是激动,竟剧烈地咳起来,夏织衣赶忙将他搀扶坐着,温柔地替他抚平着宽厚的脊背。
他咳得愈发地重,仿佛连心和肝肺都要一并儿咳出来似的,她的心也随之被揪起来,像被人撕碎蹂躏般地痛。
她迫切地想叫人来,但她又寸步不敢离了他,生怕有个万一。
“织衣,你……你果真来了,如此……如此甚好。”
他“扑”地吐出许多暗红的血,其中还夹杂着如墨点的凝块,但此刻他是无比地释然。
“你……你不要说话,我都明白,都明白。”
她就快要哭出声来,说话竟有些无常反复。
“不要哭,我会没事的。”他费力地抬起手,轻轻地婆娑着她的眉眼:“我既见了你,绝不舍得死。”
“说话要算数,这回莫再欺我。若不然,你所到之处,我都化作青烟跟着你去讨个明白。”
“你看,这般美的一双眼,若哭花了可不好看。”
他替她轻拭去眼角的泪花。
那是多么美的眼,盛开着灼灼的桃华,宫祈仪誓不辜负她,他要让他的女人永不枯萎。
“我不哭。我去叫太医来。”
夏织衣说着,便起身往殿外走去找人。宫祈仪望着她推开门,晚风溜进来,她的头顶是一汪斜月。
半晌,她又回来了,随后跟着袭舞和一名老态龙钟的太医。
“老臣济世,叩请仪王殿下安。”只见那太医还不及搁下药箱,便行大礼。
宫祈仪微点头,示意他起身。
“恭喜殿下体内大毒已驱,只剩些许残留的,老臣即刻开几方药,待人熬好了给殿下您服用,再加上安生休养,不出三五日即可痊愈。”
济世把完脉,连连从榻上起身,捋了捋衣角就地伏跪。
“济世太医,您请这边就坐。”
唐袭舞见状,便将济世引向寝宫的偏殿,又替他取来一方名贵的好砚,供其书成药方。
偌大的殿堂,唯夏织衣与宫祈仪,唯天边星共月,此刻,无声更胜有声。
“你此次进宫,可还回去吗?”
宫祈仪率先打破沉浸,于是庭院水榭中的蛙鸣便渐渐隐去了,齐齐地一股脑钻到他的心里叫嚣。
“…………”
夏织衣抬起眼脉脉地望他一眼,又飞快地别过头不看他。她深知,一入宫门深似海,留或不留都不由得人。
“不如你留我府中,做我的王妃,好让我日日见你、时时见你,可好?”
他将她揽进怀里,就像怀抱着一件极珍贵的宝物。
“我几时不是依着你的呢?”
她也伸手环住他的腰际。
若你对一人无计可施,唯时时处处都依着他、顺着他,诚然他欺你,又或许有朝一日可能负你,但你心甘情愿,如飞蛾扑火……
这便是世人常说的情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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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景帝的御驾便提前回京,听闻前线军报,边疆烽火一触即发,亟待朝廷商议对应之策。
至后午后,约摸着景帝已下朝,宫祈仪遣奴才去乾坤宫请皇上移步,又令人去长生殿请德妃来。
他要将她带到父皇和母后面前,她还要将她带到社稷江山、百姓和天下的面前,使她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的身旁。
“你这样未免太唐突,我……我还有些慌。”夏织衣的手心渗出细细的汗丝儿。
“今后凡事都有我,你不必慌,更不要怕,只管好生享用你的安稳人生便是。”宫祈仪亲吻过她的额,一边轻抬起她的下颌,一边把吻落在她的眉目、耳鬓和脸庞。
这些亲吻仿佛有定心功效——夏织衣真觉得心中平坦了不少。
“皇上驾到,德妃娘娘到。”
随着一声冗长拖沓的通报,仪王殿一众的奴才们全都齐齐地跪拜在殿外,宫祈仪对夏织衣极宠溺地一笑,示意她不要紧张。
原以为君王之前都是不苟言笑的,直到见着慈眉善目的景帝,并无半点高高在上的姿态,夏织衣心里的石头稍微地落低了。
不过那德妃却是个看起来就不易相处的面相——高挑而细长的眉,不怒自威的丹凤眼和薄如蝉翼的唇,竟丝毫看不出笑意。
“儿臣见过父皇,母妃。”
“民女见过皇上,娘娘。”
夏织衣学着济世那老一套,恭敬而端庄地行将大礼。入宫路上,她亦算是想得明白的,当初既跟了他,便无论如何都要跟到最后。
“快起来,孩子。”
景帝欣慰地吩咐道,然后径自往八仙桌旁坐着,花蜀绣只淡淡地瞥夏织衣一眼,便随景帝坐下了。
德妃的不待见,夏织衣自然是明了的,但也只能把苦涩咬碎了往肚子里吞——寻常百姓家固有婆媳矛盾,更何况尊卑尤为讲究的皇家。
宫祈仪将夏织衣搀扶起身。
“孩子,你此次入宫来,家中可还有亲人在?”景帝问。
“民女家中唯民女一人,并无亲人家眷。”夏织衣轻声答。
“既是如此,你往后便留在仪儿身边伺候着罢。朕会让仪儿给你一个名分的。”
“多谢父皇!”
“谢皇上疼爱民女。”
宫祈仪见状,尤为激动,不由得抢在夏织衣之前便谢恩。他从未想过,幸福竟这般得之容易。
“仪儿,你乃帝王之子,怎可行事这般轻率?这位来自民间的夏姑娘,本宫尚有许多话想同她聊,不如在你父皇赐婚前,让她住在长生殿同本宫作个伴,你看如何?”
花蜀绣慢悠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