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那日你只是迷了路,而我如今为你迷了心窍

“贱婢!”

“娘娘饶命……”

这是一条极曲幽的小径,日光极烈,连繁茂的枝叶也承载不住,它们从末枝碎叶间洒落,点点斑斑,似是渴睡人的眼。

一声声训斥却将阳光都呵住了,战栗地呆在鹅卵石铺作的小径上,动也不动。

“你打碎了皇上送本宫的西域金珠红璃瓶,还有脸要本宫饶你命?你这般不中用的贱婢,本宫要你有何用?!”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饶命?你打碎本宫的珍品,本宫要你区区一条贱命又如何?!下作东西!”

袭美人向来是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主,打从淑妃的位分被削、迁宫禁足以来,她的脾性便愈发地大,稍有不悦便对宫娥太监非打即骂。

所谓深宫怨妇,亦不过如此罢。

而夏织衣是不明白的,于是她走近去,想替那宫娥求个情。

“既然是从西域来的稀罕物件,想来她也不是有意要打碎的,娘娘大人大量,又何必跟她计较呢?”

袭美人闻声,别过头睥睨着夏织衣,极不耐烦地将她打量一番。

“你打从那个宫里头冒出来的?竟这般不长眼,敢管起我琉璃殿的事来了。”

这般凌厉的阵势,竟教夏织衣不知所措,往后连退好几步,经由袭舞搀扶着,这才站得住。

“本宫听闻从大訾来了个长公主,在花朝上被亲封为云贵妃,难不成就是你吗?可本宫怎么瞧,也觉着你不像是有多少手腕的狐媚胚子啊。”

袭美人见夏织衣不言语,便十分地猖狂。对于一个被冷落的妃嫔而言,似乎唯训骂宫娥才足够使自己有些盛宠时的威风。

“你既敢插手本宫琉璃殿的事,却连个名也不敢留下吗?说!你是何人?!”

“回美人,这位是仪王府中的夏姑娘,今日方奉了德妃娘娘旨意才入宫的。”

唐袭舞明白自己这般做不合宫规,但她也知道袭美人是铁了心要为难夏织衣,倘若自个儿不吭声,她非得把夏织衣生吞活剥了去。

“哟,我还当是哪里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原来竟是她花蜀绣的人。”袭美人仰天大笑,径直给了夏织衣两记耳光。

“这一下是本宫赏你多管闲事的,这一下是她花蜀绣欠本宫的,如今且算作你替她还了便是。”

“…………”

夏织衣只觉得两颊火辣辣,似烈日灼心般——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而德妃又做错了什么。

“娘娘果真是个性情中人,连德妃与仪王的人竟也不放在眼里,今日这一桩若传到德妃的耳里,如果娘娘仍有今日这般的威风才好。”

一个充满着鄙夷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宫祈亿双手覆后,信步踱来。

“太子既知她是仪王的人,又何必搅这趟浑水?不如且让本宫将她好生处置教训,太子权当作不知情便是了,如此可好?”

袭美人私以为宫祈亿与宫祈仪势不两立,必定会视若无睹,于是言辞十分地嚣张。

“我虽与仪王不交好,但我和娘娘似乎也从来都不算是深交不是吗?”

“太子这话是何意?”

“娘娘是个聪明人,又何须本太子再多说一遍呢?”

袭美人“哼”地冷笑着,便拂袖而去,宛若一只斗败的落尾凤凰。

“多谢太子解围之恩。”夏织衣不知宫礼,便只微微地低了低头。

今日若不是宫祈亿及时解围,她便如同这宫里的草芥般任人践踏,将她对宫墙仅有的期盼都撕碎揉烂。

宫祈亿并不作回答,便径直往东宫去,但才刚迈开步不到一二米,又像是记起什么似地停下来。

“你真是仪王的人?”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是。”

她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那人虽既没有给自己个名分,也没有许自己个踏实的活法,但……那日在三生崖后,此生她都是他的罢。

“你叫什么名?”宫祈亿若有所思,继而又问道。

“夏织衣。”

“这倒是个极罕见的名。”他极平淡地说这么一句,便转身走了。

“姑娘,我们走罢。”

唐袭舞见夏织衣望着天边出神,便也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是当午,烈日高悬,日晕深深浅浅地如同一道道泪痕。虽是晴日,天空却甚是寡淡,只有一二片极疏浅的云。

“夏姑娘,我们走罢,仪王殿下在长生殿等着您呢,修王殿下,修王妃,佑王殿下,平安郡主,礼王殿下几位都在。”

“好。”

夏织衣幽幽地叹了气,为这没有滋味的天色,也为今后千万个这样寡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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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

这后宫若论机关算尽,非花蜀绣莫属,古有虎毒不食子之说,但她的手段却是极毒辣的。

这一道苦肉计,着实使得花蜀绣扳回一局——前日,景帝留宿长生殿,次日又解除花蜀绣的禁足,赏赐好些名贵食材、稀罕香料和金银财宝。

她花蜀绣的确恩宠加身,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宫祈仪身上的毒性。于是她将他留在宫里养伤。

夏织衣从长生殿的正殿里走过,只觉着原来古书里那些雄伟壮观的词尽数用在此地也不为过。

“这几日皇上去西郊陵祈福,将德妃娘娘也一道带去了,还须好几日才能回宫。”唐袭舞对夏织衣说。

“仪王殿下在此处休养,日夜都由人悉心料理着,几位殿下也时常来这里走动。今日早听闻姑娘进宫,便都早早地往长生殿赶来了。此时想必他们几位都来了。”

“可是你方才所说的佑王殿下、修王殿下?”

“正是。佑王殿下和修王殿下同出一母,佑王是皇上第七子,而修王是第五子;还有礼王殿下,排行十三;平日里与仪王殿下交好的,便是他们了。”

正说着,她们便到寝殿了。

甄浮嫣见着夏织衣,便立即迎上来轻握着她的手,似是旧相识般亲近你模样。

“这位可是夏姑娘?”

夏织衣也报之以笑,将目光投向唐袭舞寻求她的介绍。

“这位便是修王妃,这位是修王殿下。还有这位、佑王殿下,这位、礼王殿下。”

夏织衣一一见过,这才有勇气面对躺在榻上的那人。他的面色如土色,唇也不再丰润好看,唯有那狭长的眉依旧动人。

若他不是病得这般重,他一定会如期归去双溪找她罢——不,他乃天子骄子,又怎会对她一介草木割舍不下?——不,他会的,他会的。

夏织衣望着宫祈仪,那样熟悉而温柔的脸,他的眉眼,他的唇,她见了他才知道自己多么地想念。

“平安郡主到!”

殿门外传来一声拉得极长的通报,随后便听见一阵小跑的脚步声和由远而近的嘻闹声。

殿内,宫祈仪仍昏睡在榻上,由宫娥替他换下巾帕,在清水里抄一遍再拧干,细细地敷在他的额上。

宫祈修和新晋的修王妃——甄浮嫣一道儿坐着,宫祈佑与宫祈礼也在,旁边还有位泪眼婆娑的姑娘。

“”小十三,原来你们都在呢!”

司徒蜓轻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跑进寝殿来。她的额边渗出细如花针的汗尖儿。

“平安姐姐,你怎地也来了?”

宫祈礼立即起身,夏织衣也偷偷地背过身将那些欲夺眶而出的露珠擦拭掉。

“我家小姐听闻仪王宫里来了位长得天仙似的姑娘,这不连纪师傅吩咐的功课也撇下了,非要拉着你一道儿来瞧瞧!”

紫鸢嘟囔着樱桃小唇,一副告状似的小模样,煞是惹人。

“你便是仪王殿下的良药吗?”司徒蜓笑嘻嘻地望着夏织衣:“我是镜王府的平安郡主,但你称呼我的名便是。我叫司徒蜓,你呢?”

“我叫夏织衣。”

“夏姐姐,那日仪王喝了袭舞的汤药,微微地就有了些意识,偶尔还能够清醒个一时半会的,只是每逢日出便高热不断,凭怎样的药方都压不住。不过我心想,夏姐姐你来了,仪王殿下很快便能好了。”

夏织衣的心原本渐缓些了,眼下听司徒蜓这番话,不禁又生出些伤春悲秋的情愫来。

她哪里是他的良药呢?分明他才是自己的一杯鸠水。

“这位可是前些日子刚亲封的修王妃姐姐呢?”

司徒蜓生来是个自然熟的性子,恁他是谁都要搭上一两句话。

甄浮嫣莞尔一笑,说正是。

“难怪我瞧着甚是眼熟,那日花朝,你弹的琴真真是好听,改日教教我可好啊?”

“若郡主喜欢,平日里多去我那走动便是了。我正愁在宫里头每个可心的人儿说说话呢。”

“既如此,那便这般说定了!改日我就和夏姐姐一道去修王妃姐姐宫里坐。”

夏织衣仿佛连魂魄都早已扑在宫祈仪身上,周边的言语嘈嘈竟丝毫都不入耳。

你醒来罢,同我说会话。

那日,你只是迷了路,但我如今却迷了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