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您的字迹?」卫音指着手札道。
「是。」掌柜笑道:「想必姑娘见过了我的批注吧。」
卫音点点头。
掌柜道:「书局的书,我都读过了。有些下了批注,有些则无。」他轻巧地转了话题,「那么,请姑娘看这手札。」
卫音将目光转至手札上。
「戎璇最早的记录始于长丰(暴王年号)末年,父母不详,是名孤儿,后被乡人收养改姓郑,名凡,自取字戎璇。」掌柜的手指抚过纸页,「假朝时期成为庭州令尹,祝妍(懦王年号)二年即被提拔为州侯。」
卫音好奇道:「这些您都是如何得知的?」
「走访乡野、阅读史料,」掌柜道:「只是敝人不值得一提的嗜好。」
卫音想了想,尽可能不曝露地道:「那您是否曾经听闻,戎璇大人有特殊疾病?关于皮肤的。」
「不曾。」
「伴侣呢?婚姻?」
掌柜翻翻手札,深思道:「亦不曾。就敝人研究的结果,戎璇大人青年时期并无成婚,成了仙人后也没有伴侣或贪图美色的传闻,很是洁身自好。」
卫音将手置于膝上,苦恼地嘟嚷道:「这样啊……」
「只有一件未经证实的传闻。」
「是什么呢?」
「姑娘可曾听过杨怀俪?」
卫音细细在脑中搜索了一遍,才道:「并未。」
「杨怀俪名道贞。」
掌柜稍加提点,卫音登时一拍掌,「懦王的长姐!」
由于卫音出生时懦王已驾崩近两年,是以对于懦王生前种种,她也算不上了解。
「正是,」掌柜点头,「懦王在位时对长姐言听计从,因此杨怀俪把持着大权。而戎璇大人于两年内自令尹被提拔为州侯,实在奇怪,坊间便传他与杨怀俪私下有染。」
卫音下意识道:「那不可能,因为……」话未毕,她呐呐噤了声。
戎璇喜欢的分明是男子。
掌柜不知她心思,停下了翻页的动作,疑惑道:「姑娘说什么?」
「无事。」卫音赶紧道:「掌柜您继续说吧。」
「尽管未经证实,但敝人认为此事极可能属实,」掌柜叹了口气道:「因为戎璇大人可是不择手段也得达成目的之人。」
戎璇的笑容再次浮现,卫音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掌柜的言论。
若说成为州侯仅仅是达到目的前的过程,那么戎璇的最终目的又会是什么?
卫音向掌柜郑重道谢,离开了书局。
一路上她只觉疑问不仅没被解开,反而越积越沉。
戎旋与护卫的亲密举止、遍布全身的瘢痕……那些画面在卫音脑海中盘桓不去。
她只想弄明白一切。
卫音想的投入,却没有察觉一道熟悉的身影自后方快步追上。
「卫音!」
卫音受惊地回头一瞧,那气喘吁吁的青年不是岩桐又是何人?
岩桐的衣襟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将额上的碎发向后捋,「妳出门怎也不和我说声?」
「我……」卫音紧张的舌头打结,「抱歉。」
「向柏让我时刻看着妳。妳随意上街,我很是担忧。」岩桐自然而然地揽着她一边肩。
卫音有种道不清的怪异感,她尝试侧身闪避,却被岩桐以不容置疑的态度钳住。
无奈地回到宅院,卫音换了身衣裳,还来不及喘口气,又被向柏找了去。
向柏在书房内读书,姿态端正,修长的手指扫过一行行文字,当真专注无比。
卫音跪坐在他正前方。
小几上盛着一壶热茶,卫音微微直起身子为两人斟茶,左手手指按着壶盖,平稳地放回几上。
茶方冲好,此时水气冉冉上升,消散于空中。
卫音伸手触了触茶盏,极为烫手,并非能入口的温度。
向柏不介意,擎起茶盏饮下,只是再热的茶水似也无法使他冷蓝色的眸中多一丝温度。
「哥。」卫音轻唤。
向柏注视着她。
卫音挣扎再三,没有提起今日自己临时外出的举动,只道:「岩桐有些异样……」
「哪儿的异样?」向柏道。
自从目睹了戎璇与护卫的举动,卫音不开窍的那部份总算有些松动,逐渐觉察出岩桐的异常。
「他对我,举止似亲密了些……」亲口说出这话,卫音的脸红了红,「我觉得不自在。」
向柏缓声道:「妳的意思是,把他调离吗?」
卫音道:「由哥做主。」
向柏低头摩挲着杯缘。
「待妳生辰满十八,岩桐将会是妳的夫婿。」
卫音的笑容倏然消失,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向柏顿了顿,静静地捧着茶盏。
「这是戎璇大人亲口指派的婚事。」他温声道。
卫音没有忽视兄长眼中一闪即视的歉意与怜惜,她惊怒交加,重重放下茶盏。
「为何?」她质问,声音已有些打颤。
「为了护妳一生。」向柏答道。
卫音只听见脑袋「轰」一声,耳边嗡嗡作响。
「哥……」她难以置信地道:「那样是为我好?」
尽管被怒火、失望与沮丧席卷,然而略一思索便能猜到,戎璇这是想用婚事将她与人人会捆在一块,确保她永不叛变。
向柏道:「我想妳都明了了。」
「可我不能接受!」仿佛有根刺卡进喉咙,卫音哽咽着道:「让我回霖州!」
「那处已不再安全。」
「总比与不喜之人成婚好。」眼眶无法承载泪水的重量,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卫音今日第二次哭泣,却不同于第一次,此刻她满心惶然无措。
绝不接受!
她胡乱用袖口擦了擦,面上一片狼狈,「我先告辞了。」
说着,不等向柏发话,跌跌撞撞地离开书房。
向柏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终究叹了口气,将冒着白雾的茶盏放回几上。
*
卫音回到房间关上门,眼泪才禁不住溃堤而出。
除了不告而别以外,向柏一直很疼她,来到庭州后也相差无几,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与岩桐成婚。
瞥见桌上准备赠与岩桐的钱袋,卫音气得一把摔在地上,精致的芍药刺绣顿时被灰尘染得乌黑。
她一定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