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只睡了三个时辰，刘阳爬下了他的干草床垫。外面天还未亮，他走到了窗前。东面的地平线上，有几缕明亮的晨光射向天空。

他站在窗前直到太阳完全升起，然后下楼去厨房找早饭吃。他看到小龙也在厨房，与金煌和田灵一起，正在谈论昨晚找回来的被抢货物。

“第三辆马车的车主已走了好几天了。”金煌说。

“怎么处理呢？”田灵问，“我们不想被人当作强盗。”

“为什么不送去官府处理呢？”刘阳问。

“他是说正经的吗？”金煌好像是自言自语，他让刘阳坐下，“听着，孩子，我知道你是王公贵族家出来的，但说话的时候尽量别像个公子哥儿。”

刘阳冲他眨巴着眼，显然被搞糊涂了：“嗯？”

“看，我说吧。”小龙说。

田灵一只手放在了刘阳的肩膀上：“你可能不懂，我们平民百姓尽量不去惹官府。”

“为什么？官府不帮你们吗？”刘阳追问。

“帮我们？”金煌重复着他的话，冷哼一声，“假如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吏们还记得农民也是人就已经不错了。因为他们读过书，家里朝中有人帮他们，自觉高人一等。我真希望你将来不会和他们一样。”

“可他们应该……”刘阳又开始说道。

金煌站起身拍拍他的肩打断了他：“只因为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不代表会有人尽力去那么做。你们俩走吧。我们处理这事儿。”

小龙点点头，挥挥手让刘阳跟着她出门。刘阳还是对刚才的对话大惑不解。小龙在前面带路，他在她后面跟着走，还在想着这事。他终于开口说：“普通百姓不太喜欢贵族公子吧？”

“可以这么说吧。”小龙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大部分有钱人都是坑蒙拐骗之徒。只不过他们有钱有势可以掩盖罪行。”

“不对。我的父亲和叔父很尽忠职守呀。”

“尽忠职守跟做正确的事情之间是有区别的。有时候是南辕北辙的。不过，你也可能是对的。也许你的家族是正直又高贵的。这比起大部分的人来已经好很多。有时候，我觉得我做的事情是没有用的。真正的大坏人坐在家里，过着舒适的日子，我这样追杀小偷小贼有什么用？”

“也不能把所有的王公贵族都想成是坏人。”

“我不需要，他们自己的作为足以证明他们是。”

“我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你现在还不会。将来日子久了你也许会变，但我还是相信你会做个好人的。”

“谢谢你对我的信心。”刘阳说。

“玩世不恭能好过把信心放错了位置。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的。”

“如果完全不去试着冷漠会不会好一点呢？”

“我母亲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但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小龙摇摇头，“算了，我们还是专心做事吧。可能今天我会让你也斗斗几个小贼。”

“真的吗？”

“我刚说完，不是吗？”

“对对。”刘阳赶紧同意并止住话头。他们整个早上几乎一直沿着大路走着，只碰上了几个人。因为刘阳和小龙是走在路旁的泥径上，他们可以观察到路上的旅人又不被人注意。有一次，小龙停下来指着一个路过的小贩，他身后牵着一匹马，马上装着各种杂货的货担。

“他是附近军侯庄子里派出来的细作。”小龙告诉刘阳。

刘阳看着小贩。他穿着褴褛的衣衫，马蹄扬起的尘土覆盖了他的全身。他担子上的货物当然也不是皇子看得上眼的。他留意到有几口油腻腻的锅挂在他的马鞍上，他的鞍袋鼓鼓囊囊的像要满溢出来似的。他们观察他的时候，有一只粗糙的木刻小猫从袋子上的洞口掉了出来。

小贩本身只是中等身材，长相也平凡，有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但还年轻。他的黑发中夹杂着几绺过早花白的头发，他手中握着的马辔皮环也都磨破了，快要断掉。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细作。“你怎么看出来的？”刘阳很想知道。

“看他走路的样子。”小龙答道。她依靠着大石的掩护一路跟着他，刘阳也跟了上去。

他听话地跟了一段，但看不出什么来。然后他发现小贩的步子很齐整，好像是一个士兵在行操。仿佛就此有了突破点，刘阳突然能觉察到小贩身上其他细小的怪事。细节分开来看，只不过略有些怪而已，但加在一起，使刘阳深信小龙是对的。

小贩，或者说一个细作，站得很直，目光如炬来回四处看。他一直都很警惕，而且不住地往身后的包袱看，好像里面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还不止这些呢，”小龙说，显然是想知道他观察力有多强，“你看他衣服上的补丁。都是从同一块布上剪下来的，一样的新旧。另外，形状看上去也太规则了。你看他身侧鼓出来的地方，是一把匕首。挂在马鞍边上的剑对他这样身份的游走商贩来说也太好了。”

他俩走到了道路的分叉口，小贩沿着右边一条道走远了。小龙示意刘阳跟她继续沿着左边一条岔道走。

过了一阵，刘阳叹道：“你到底是怎么学会观察到这么多细节的？”

“在江湖上行走一两年后你就学会了。你必须学会，不然活不下去。你得学会注意一些小细节，这些线索可能会救你命。你得知道路上冲着你走过来的人是不是对你意图不轨。你得知道坐在你旁边桌上的人是否打算用暗藏在靴子里的刀。你得知道一个说自己被抢了的人是不是装的。怎么样，还觉得好玩儿吗？”

“我从来也没有说好玩儿呀。”

“摆明了就是。我明白你这么做是想证明些什么，但假如结局是你死了的话，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你很能坚持也很有决心。我能肯定你就是如此而已。还有你的武功也进步了不少，可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你以为是个荣耀唾手可得的地方？你错了。是一个在你犯错误的时候能让你送命的地方，或者更惨。无论你说与不说都可以被用来反噬你。这不是你独自一人能幸存太久的地方。”

“我想这是我听到你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刘阳评道。

“你没把我说的当回事。在我闯荡江湖的这五年，我见了很多普通人不应该见的事。”

“五年？你那时才十二岁。你自己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先别管这些，听我说完下面的话。我很高兴我们是朋友，可是你还是应该回家。家里更安全。”突然一声惊叫传来，他俩同时转头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我们回头再谈这事。”小龙一边说一边系上了面巾。

然后她跑开了，纵身一跃，跳到离他俩不远的一块巨石上面。他们的右侧五丈开外，十几个强盗团团围住了一个年轻男孩和一个年长些的男子。强盗挥舞着剑，粗野地狞笑着。小龙的第一反应是这年景真不好，强盗现在为了一点点微薄的盘缠就要下手，两个人似乎不像是身上藏着值钱的东西。

当小龙在石头上一路跃过去，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看到年轻男孩的手上握着一样金色的东西。她又仔细打量了强盗一眼，他们右肩上的暗记表明强盗是丁侯的人。丁侯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铁腕军阀，领地在几日脚程之外的一个地方，以好斩人首著称。

有人只是偷了一块大饼，就被杀了头。没有及时交赋税，被杀了头。宵禁后在街上被捉到，也被杀了头。奇怪吧？可是，如果偷了他的东西，受的惩罚就重得多了。不再是被砍头，而是折磨得你死去活来或千刀万剐，凌迟。

丁侯把千刀万剐的行刑过程拉得很长，由受过特别训练的刽子手在犯人身上极浅地一刀一刀地割，直到犯人最后血流尽而亡。不用说，这已经被证明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丁侯在封侯上任的六个月内已经将三个人凌迟处死。

就算是臭名昭著的暴君，也仅凌迟过两人。丁侯迟早会被推翻的。以他这种杀人的频率，小龙有一种感觉这事很快会发生。遗憾的是，最大的可能还是他会被他手下的某人杀掉。他只是个小小的侯，根本没受到朝廷的重视。他们不会理他，除非他胆敢不再对皇帝进贡。那时候他们才会收拾他。

小龙暂且把丁侯的事情放到一边，专心对付眼前的事。年长的男人试图保护男孩，可无济于事，他俩被四面围住了。该小龙出手收拾局面了。

她腾身而起，轻轻落在丁侯手下强盗的包围圈正中。每个强盗都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她悄无声息地靠近，有如从天而降。她才不会把时间浪费于欣赏十几个围成一圈的强盗脸上愕然的表情。

剑握在手，她斜斜地向着一个强盗冲了过去，到最后一刻才跳起。跳起之后，一扭身放平身体在空中横着飞了过去。

小龙踢中了强盗的胸口，他直飞了出去，小龙又攻向圈子里的下一个。在强盗的胸口一推，她便往横疾移，还未落地又用同样的方法踢中了下一个。等踢完了一圈之后，她又在空中一个旋身落往年轻男孩的身边。

十来个强盗倒地不起，呻吟着捂住胸口，小龙转向男孩和年长的男子，命令道：“走。”

根本无需多加催促，男子抱起男孩穿过还躺在地上呻吟的强盗飞跑了起来。眨眼工夫，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小龙估计他俩已经跑远了。转身准备收拾倒在地上的强盗的时候，刘阳终于跌跌撞撞地出现在路上，一路跑得太急还差点绊了一跤。“你干吗非得这么快呢？”他抱怨道。

恰在此时，其中一个强盗站了起来，扬起手，一支箭向刘阳射去。小龙疾冲到刘阳身边，一把将他拉开随即出剑挡开了箭。刘阳愣在一旁动弹不得，盯着箭。小龙只能把他向后拉，因为强盗们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重新聚拢来摆了阵。她觉得刘阳可能想用他们试试身手，所以也任由强盗们去。

他俩站在路的一边，丁侯的人马站在另一边，努力调匀呼吸。他们都把剑举在身前，准备对付随时可能出招的小龙。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得让我用剑。”刘阳说。

小龙斜了他一眼，然后把自己的剑递给了他：“你可以用我的。我不需要。”

其中一个方脸盘宽下巴的汉子，挥着一把双刃剑，上前一步朗声大笑：“你说对了，要送你去的地方你用不着兵器。把蒙面布也拿下来吧。要不了多久，我们会在你脸上一刀一刀地刻，连你妈看了都会尖叫着跑掉。然后我们还要把你切成一块一块的。”

刘阳跨前一步，打算怒骂回去，小龙用胳膊挡住了他：“别让他激怒你。”

“当然啦，你们跪下求饶的话，我也许可以考虑让你们活着爬走。”强盗继续道。

站在小龙身边，刘阳感觉到她身体僵硬了。他转头看看她，看见她的眼中暗暗烧着怒意。她的双目如火焰般逼视着强盗，刘阳想不明白强盗是怎么把小龙惹怒的。刘阳真是佩服他。因为谁能让小龙愤怒的话，估计也能让泥沙石头怒骂他。

小龙此时咬紧了牙关，她一贯清冷的表情已经被怒意代替。很慢很慢地，她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谁也不跪。”

刚才说话的汉子还没意识到危险，他又咧嘴大笑：“凡事总有第一次嘛。让我用你听得懂的话来说吧。假如你跟你的小朋友拜得够虔诚的话，我会考虑让你留下一只手的。”

小龙眼中的火焰猛地喷出了火舌，他还是没收到警告。起先，小龙只是站在刘阳的身边愤恨地握紧着双手，随即飞一般地冲了出去。两次起落间，冲到了那个强盗跟前，击中他的胸口，力道之大，使他登时断了好几根肋骨。她这一击还不是杀招，但断几根肋骨应该能好好地给他个教训了。

被她击中的汉子向后飞了开去，滚过他的同伙身边，一下子重重地撞在路边的巨石上，顿时不省人事，这冲击力他根本无法感觉到。未等第一个完全倒在地上，小龙已经移向了下一个目标。

小龙一把抓住一人的肩膀用力一扳。他猛地一下飞到半空中，她用内力使他一直不停地转着。他身不由己地在空中做着侧翻直到她又用内力一击。等她双手推出的时候，他在半空乱舞的四肢一下子打中了另一个同伙。随着惯性，两个人都飞到了半空中，然后闷声摔在了一丈开外的地方。

只有最后三个汉子来得及准备好抵抗和反击。一个试图从头顶劈来，小龙用双手夹住了剑，一把夺走。然后用胳膊肘点中了那人胸口的穴位，一下子叫他失去了意识。

剩下两个汉子对望一眼，调转屁股便逃，他们不想落得跟同伙们一样的下场。小龙轻轻一纵，一个空翻落在了他俩面前。

他俩举剑进攻，一招还没使完，就在他们的剑劈下去的时候，小龙凝力发功把剑击得偏向了一边。仿佛是一种神力把他们的剑拨到了一边。他俩完全傻了，好久才稳住了剑身。再次举起剑的时候，已经什么也做不了。

小龙踏步上前，抓住两人的前襟把他们拉到身前，然后松手同时击中两人的胸口。她的招带内力，两人一下子被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