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罗马的肇始(1)

第一章 导论

峡湾错如犬牙、岛链灿若星辰的地中海,深深嵌入到欧亚非大陆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内海。它在地理上将旧世界分成三个部分,同时,这三者又因为地中海本身被紧密地牵连在一起,密不可分。在古代,地中海沿岸栖息着不同的民族。虽然各民族间的血脉、语言各不相同,但是在历史上却构成了一个统一体。而这些民族的历史经常被称为古代世界史。——当然,现在看来,这个称呼似乎并不那么正确。

这部分的历史,准确来说,是指那时生活在地中海沿岸各个民族的文明史。而这个文明史大致可以分为四个组成部分——其一是生活在地中海南岸埃及人的先民史;其二是生活在东岸,乃至向东延伸到亚洲地区两河流域的中东人的民族史;其三是希腊人的历史;其四是意大利人的历史。后者两个民族——希腊人和意大利人,是以欧洲河岸为原始边界,共同发展起来的孪生民族。

这四部不同民族的发展史,在早期是互相密不可分的,无论在地理上还是时间上都互有关联,但是很快,在各自的发展到达一定阶段以后,便走上了各自截然不同的发展轨迹。而除此四个民族之外,周围还有许多别的民族——居住在非洲的柏柏尔人、尼格罗人;居住在亚洲的阿拉伯人、波斯人和印度人,以及欧洲大陆的凯尔特人与日耳曼人——都与地中海沿岸的诸民族有过关系复杂的交往,但是无论是激烈的战争,还是和平的商贸往来,彼此间都似乎各立门户,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决定历史走向的影响。

若说文化圈可借以划分地域,那么,我们可以将地中海沿岸的文化圈看作是一个整体,其文明巅峰则完全可以归纳为四个重点词——底比斯、迦太基、雅典以及罗马。这四个名词所代表的,是四个有着各自独特而又高贵文明的民族,他们的文明互相辉映,将人性的一切元素演绎得波澜壮阔,乃至最终成就了地中海沿岸的文化圈。而此前如汹涌的海浪一般冲击沿岸诸国疆域的新民族,终于将地中海南北两岸各自为政、互相独立的两个历史进程合而为一,从而,世界的文明中心从地中海沿岸北移到了大西洋沿岸。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古代史与近代史的划分并非任意为之,也不仅仅是为了方便编年史。这里所称的近代史,实际上是以一个新文化圈的形成为划分标志的。这个新兴的文化圈,在历史的不同阶段都与地中海沿岸各民族的文明紧密相关——就像地中海文化圈在形成初期受到印欧民族文化的巨大熏陶,最终又走上自己独立的道路一样——这个新文化圈必然要走出一条只属于自己的独特道路来。

这个新文化圈的未来或许注定要经历兴衰荣枯的交替,其也许会在宗教、政治、艺术方面有所创新与突破,取得物质和思想的双重丰收;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终于因为自身的不足而衰败。但文明的不足,终归只是某段时期的短暂情况,因为其本身拥有着庞大而严肃的体系,这个体系必定会将其发展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最终指导其文明完成自己独特的历程。

然而,人类本身的历史却与此类文化圈的历史不同,因为人类即使是在新的历史任务即将达成的时期,那些曾经被解决过的旧问题或许会再次袭来——对此,人类则需要重新解决,而同时,重新解决这些旧任务所辐射的社会范围将会更为广阔,完成任务时所产生的历史意义也将更为深刻。

本书的目标则是要将这部伟大历史剧的最后一幕重现出来,即叙说这个由北方大陆揳入地中海所形成的中央半岛的古代史。

这个半岛由亚平宁山脉——西阿尔卑斯山南部的支脉——所形成,其整体走势偏于东南,因而西岸的海湾相对东岸要宽广一些。岛上山脉的至高处位于临近东部海湾的阿布鲁兹,然而甚少有终年积雪的高峰。由阿布鲁兹开始,高山向南延伸且高度不断降低,最终下倾成为丘陵,绵延至东、西、南等不同方向:东、西方向形成近乎平坦的高地,南方则多成为凹凸不平、分散凌乱的小丘,最终两者都形成了更小的海岬,伸入到地中海里。

其北方,阿尔卑斯山脉与亚平宁山脉之间,一派平川沃野,直至阿布鲁兹,然而,此间却并非早期罗马史的发祥地,因为古意大利的北方边界是亚平宁山脉,而不是阿尔卑斯山脉。亚平宁山脉坡面缓和而辐辏宽广,为数众多的山谷台地之间,不仅有较易行走的隘口相连,而且附近的缓坡以及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延伸开的海岸,都十分利于安家立业。

东海岸的阿普利亚平原,平缓延展,基本没有曲折和河口,在北方被阿布鲁兹山脉堵住,只有陡峭的伽甘纳斯的山脊将之突破。与之呼应的,是与内陆丘陵以及旷野相连、位于两个海岬之间的广阔低地,即缺乏港口但水源充沛、土地肥沃的南岸,以及幅员广阔、有台伯河等河溪流经的西岸地区。

在伊特拉里亚、拉丁以及坎帕尼亚诸区,海浪侵蚀以及火山喷发所形成的山谷、海岛以及港口,共同构成了意大利本土的精华。坎帕尼亚南方山势较低缓,到了第勒尼安海附近,几乎与海平面持平。其山脉潜行于海水下,形成了与意大利本岛约略相隔的西西里岛——史上这两者的关系,犹如希腊之于伯罗奔尼撒,盖同为民族交融之前沿、文明交汇之舞台——这一块诞生于火山喷发的小陆地,是地中海最美的岛屿,其内陆主要由山川以及部分沙漠组成,四周的外缘却宽阔肥美,其中,东方与南方的海岸则更为典型。

与希腊半岛相似,意大利半岛同样拥有平缓的山丘与新鲜的空气。然而,其海岸发展却不如希腊,由于地理上缺乏岛屿与港口,意大利半岛的航海技术始终不及希腊。不过,意大利的优势在于肥沃的冲积平原和水草丰美的坡地,适宜发展农牧业。这些条件,使得意大利半岛像希腊地区一样,成为一个激发奋进的地方,既可以作为远征的根据地,也可以作为部族的定居地。

在地势走向上,希腊半岛向东方倾斜,而意大利半岛则向西方倾斜。在希腊,阿卡纳尼亚海岸与埃壁鲁斯并不是主要的历史发展区,这一点,意大利的阿普利亚与麦撒比亚海岸也是一样。希腊的历史发展主区——艾提卡与马其顿,是面向东方的;而意大利这边,面向西边的埃特鲁利亚、拉丁和坎帕尼亚,则正是其历史发展主区。从这一点观之,希腊和意大利,这两个姊妹邻邦,似乎有意背道而驰。尽管奥特兰托和阿克罗克劳努之间的距离,用肉眼就可以穿越,但是意大利与希腊两国之间最初的来往,却要取道亚德里亚海之外的其他途径。

在历史上,由于地理环境差异导致民族倾向不同的例子,比比皆是。希腊与意大利同样如此,这两个民族同为古代文明的延伸,但其文化所辐射的范围以及对后世源远流长的影响,则分别投射至了东、西两个方向。

本书所讲述的并非仅是罗马这一城邦的局部历史,而旨在表达意大利的全史。从历史的发展进程来看,罗马社团首先攻取了意大利,取得意大利的主权之后才征服世界,因此罗马的历史与意大利的历史似乎确实很难一分为二。从历史意义方面来看,罗马人虽然是意大利各民族之中最强悍的一支,但毕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而罗马征服了意大利,在史实上则是为意大利全民族的统一奠定了基础。

意大利史主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内部史,时间从最早期开始,直至拉丁民族取得主导地位为止;第二,即为罗马人如何征服全世界的历史。第一部分的介绍,集中于本书的前两卷:那时,更古老的文明部落——希腊和埃特鲁利亚人以及周遭各民族,都对居于半岛上的意大利各部族在民族与政治上进行过袭扰,而后者则对这种干预和侵扰进行了反击,将之消灭或征服;之后,便是半岛争霸赛——交战双方分别是意大利的两大主要民族——拉丁人与闪米特人;最后讲述的则是罗马建城后的第五个世纪——即公元前四世纪——拉丁人取得的胜利。

第二部分由本书的第三卷开始,将主要描述迦太基之战,迅速扩张的罗马领土,漫长的罗马帝国时期,以及整个罗马帝国是如何崩溃的。

第四章 罗马的肇始

平缓的山丘在台伯河两岸升起,此处离河流的入海口大概14英里。山丘在这里右岸比左岸高一些。而左岸较低的群山,则与“罗马人”这个词汇息息相关了至少2500年。当然无法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称谓,但是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在这个区域内最初的住民的称谓并不是“罗马人”,而是“罗姆尼安人”。这个词可能意味着“森林人”或者“丛林人”,虽然这个词向上溯源的源头和期间的演变过程我们不甚知晓,但这个名称也就说明了它是从还不能被记录的远古时期就已经存在并流传着的。

罗姆尼安人也并不是台伯河岸的唯一住民,事实上,从罗马自由市民的区分上看,这个整体被显示为由罗姆尼安人、泰提人、鲁塞尔人这三个可能是各自独立的部分组成的。或许现今罗马人在法律上的一种用语可以作为最佳的证据来证明这三者作为一个整体被提起的历史有多么久远——当他们总是一成不变地用“分为三份”和“三分之一”来表示“分”和“部分”。

或许罗姆尼安人、泰提人以及鲁塞尔人早在台伯河河岸有城市形成之前就在罗马的山丘形成了农耕村落,各自独立,之后合而为一成为一个整体。昆提氏族有一个在帕拉丁山举行的村民与牧羊人的节日,被称为“牧羊神节”,或许就是那个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即使在罗马基督化之后,异教的节日均已消失的情况下,“牧羊神节”仍被他们比谁都稳健地保存下来了,沿袭着族长时代简单的消遣方式。

就是这些栖息地兴起了以后的罗马。谚语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因此传说中罗马没有基础就建立城市的传言都是不切实际的。“为什么要在物质条件如此不宜建城市的地方兴起城市呢,而这个城市竟然还可以在那么久远的早期时代在拉丁拥有重要的政治地位?史学家必定会追问。确实,台伯河泛滥频繁,两岸常常会被河水淹没,城市近郊的泉水并不丰裕,葡萄和无花果也并非长得能称得上繁茂——相比于拉丁大部分的古老城市,罗马城确实称不上资源丰富、土地肥沃。

这条河流经的地域起伏并不大,雨季来临的时候大量的雨水在山区汇集,集中流向河谷低地,使之形成沼泽。而河谷低地并非适合久居,甚至从古代起就有人指出这块并不富饶健康的土地不会吸引最早的移民在此驻扎,但历史的事实却是确有城市在这里兴起——这必定是有其特殊原因的。传说罗马城是由阿里普斯王的两个逃亡的儿子罗姆拉斯和黎慕斯所建,而这种影射的唯一目的,就是试图向后人解释罗马何以建在此块不适宜的地点之上,并希望将罗马城的起源和其他拉丁城市拴在一起。而历史学家必定不会以传说作为理解的准绳,他的职责则是在考察实地的地理条件之后,对罗马城的兴盛以及其在拉丁地区产生的巨大影响力和重要地位做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猜测。

首先,我们来看看罗马领土最早的边界。安亭奈、费登奈、凯尼纳、科拉西亚和伽比,都在罗马向东不远的地方,有些甚至距塞尔维亚城门不足5英里。由此可见,罗马城的东边边界便在城门附近。孔武有力的图斯库卢姆人和阿尔巴人社团仅距罗马城门14英里,这使得罗马的南方边界止步在5英里外的克勒利亚壕沟。与此同时,西南方向的边界则显示在城门外6英里的里程碑上,用以界分拉维尼阿姆的势力范围。与陆地范围上的受限相对,罗马在沿台伯河两岸方向延伸的海洋范围并无阻碍——因为历史上从未在这个方向发现古代边界遗迹与其他的地区中心。由于海岸上港口极少,台伯河的出海口则成为当时航海者必要的栖泊处,因此而成为拉丁地区天然的通衢;另一方面,台伯河也为拉丁居民提供了防范北方邻族的天然屏障。

再没有一个城市在成为拉丁河海地区中心以及海防堡垒这一点上比罗马拥有更好的区位优势——一方面临近河边,另一方面易守难攻,它拥有台伯河的两岸和出海口,同时掌握台伯河—安尼欧河一线的内河航运与入海处的海港船只收纳。同时,相比于海边的城镇,更有条件防范海盗。罗马在建城时虽未必将这些条件列入主要原因,但罗马城的兴起与繁荣却确系由此而来。正因如此,罗马与凯尔的关系自古便因同为近邻以及共同结下的商业同盟而变得极为密切。因为这层关系,首先,使得台伯河上的桥梁显得非常重要。而一般情况下,罗马共和国的桥梁建筑确实历来极受重视。其次,由于二者的战略合作由河流维系,罗马便在城市战备中产生了长船。另外,奥斯提亚港也规定开始征收进出口货物税,这种税的征收对象只针对用于买卖的货物而并非向船员的自用物品征收,因此是典型的通商税。随着这种通商税的实施,很快,罗马便出现了与海外国家的通商条约与用于流通的硬币。从这些史实而言,罗马并非如传说中一般是一种偶然的创造物,而是一个逐渐兴起的城市。它在拉丁诸城中也不是最古老的,相反,是最年轻的一个。

毫无疑问,当台伯河岸的这个拉丁重镇兴起的时候,已经有一定程度的文明与农耕在这个国家中形成,甚至已经有了许多要塞出现在阿尔巴山峦以及坎巴纳的其他高地上。罗马城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出于拉丁联盟的某个决定,还是某个雄才大略者的独到眼光,或者建立在交通及自然条件上,都已经无从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