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致答辞

马丁·杜·加尔

我十分荣幸参加这么隆重的盛会,承蒙皇太子殿下的大驾光临,也感谢这么多著名人士的出席。主席刚刚对我的一席过奖之词,更让我觉得感动。此时的我,就如同一只在白天被唤醒的猫头鹰,来到了阳光之下,一直习惯黑暗的眼睛突然面对光明,几乎目眩。

我为瑞典学院将这一殊荣赐给我而感到无比骄傲。我一直觉得,这份盛情几乎让我无法承受,我一直在问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份幸运呢?

首先我想到了我的祖国,作为法国文坛中的一员我无比荣幸。声名卓著的瑞典学院,对法国文坛一直青睐有加,这让我心怀感激。据我了解,这次获得提名的作家中有好几位是我的同胞,他们的能力都在我之上,文学成就也是我远不能及的,这让我不禁思索:我怎么会如此幸运地被评审委员会选中,站在这个光荣的地方呢?

起初,虚荣心这个家伙在我的耳边说了几句恭维的话,让我不禁飘飘然了。我甚至还不止一次在心里问自己,瑞典学院将这项无上的荣誉授予我这样一位自认为“不受教条束缚的人”,是否在某种意义上说明了,在如今这样一个每个人都有“信仰”和“主张”的时代,他们仍希望存有一些具有质疑精神和不受教条束缚的人呢?这类人精神独立,不受任何党派思维的左右,他们关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时刻保持一种人类最客观、最宽容、最公正的“探究”精神。

我还曾想,突然降临的这份荣誉是不是对我所重视的某种原则的承认?对于一个没有独立见解的人来说,“原则”是一个无比庄严的词语。但我必须承认,我在艺术创作过程中为自己设定了一些原则,并且一直在矢志不渝地实现它们。

年轻时,哈代是我的偶像。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就如同他在作品中所说的“对于一个人来说,生命的价值似乎并不在于它的美,而在于它的悲剧性”。所以,我的小说,首要目的就是展现生活的悲剧性,人生其实就是一幕为实现宿命而奔忙的悲剧。

说到这些,我不得不提起托尔斯泰不朽的榜样力量,他的作品对我有决定性的影响。他似乎就是为写小说而生的,他的笔触深入人的灵魂深处,他的热情,又让他笔下的人物活灵活现。小说家对作品中的某个人物的一生倾注感情,发挥个人所能将人物的个性塑造得独一无二,就这一点而言,托尔斯泰堪称文学大师。他作品中的人物,都携带着他的人生经验,代表他向变化无常的人生发出质问。瑞典文学院此次把奖项颁给我,也等于间接认可了托尔斯泰的成就,对于这一点,我感到无比欣慰。

虽然在这个欢庆的场合提及一些让我们纠结的痛苦想法,让我感到不安,但请允许我以一个比较阴郁的设想结束。通过文学院此次授奖,我想读者大概注意到了《一九一四年夏天》是一部悲剧作品。这一部是整本小说的第七部分。我自己不便评价这部小说的价值,但至少我知道自己创作这部作品的意图:在这部小说的第三部至第五部内容中,我试图展现1914年世界大战爆发前欧洲的不安气氛,试图展示各国政府懦弱、迟疑、冒失和纵容的真实状态。我尤其想要展现的是原本爱好和平的人们面对即将到来的浩劫时的麻木和无辜。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浩劫,导致900万人死亡、1000万人伤残。而浩劫当中的无辜百姓是那么茫然、无助,他们甚至连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都被剥夺了。

世界上最具权威的文学审查委员会以无可争议的权威给予我支持,颁发给我这项无上的荣誉,我想此举将对我的作品的推广起到无法预测的推动作用,我希望这部作品能为读者所喜欢,以大范围地传播反战思想。

之所以要说这些话,是因为我生长在西欧,这里喧嚣的炮火,让我的故土无法看到和平。诺贝尔奖创始人阿弗列德,在他生命中最后几年的时间里,把他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了各国和平相处上。今天我很荣幸得到此奖项,我认为我获奖的作品不仅为文学出了一分力,也为世界和平尽了一分心。至今,世界仍在炮火的侵扰下流血不止,一支支枪管不知制造了多少悲剧,这些让我无比痛心与不安。希望人们能够阅读并讨论我的《一九一四年夏天》这本书,希望它能提醒所有人——忘记战争痛苦的老人和并未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人——回忆并谨记过去惨痛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