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旗鼓——苏尔特的到来

“要是我当时像离开巴黎时所想的那样,把达尔马提亚公爵(苏尔特)派到巴利亚多利德接过指挥权,这样的事怎么也不会发生。”

——拿破仑写给萨瓦里,1813年7月20日,德累斯顿

“他(苏尔特)很清楚如何将军队带上战场,带上战场后却不知道该如何用兵。”

——威灵顿评价苏尔特

得到拿破仑的命令后,苏尔特元帅星夜兼程,在短短的3天之内从德累斯顿返回巴黎,随后仅在巴黎待了12个小时之后再次启程前往巴约讷。7月11日下午苏尔特抵达巴约讷,第二天与约瑟夫进行了一次简短而不愉快的会面,接过了军队的指挥权。按照皇帝的要求,撤退到法国境内的4个军团将重组为1个军团——西班牙军团。如今拿破仑给了苏尔特最高的指挥权,并任命他为“皇帝陛下的副指挥官”(Lieutenant de l'Empereur),苏尔特终于实现了长久以来的心愿,成了西班牙法军的最高司令。然而当前的局面却是再糟糕不过了,法军遭到重创,士气低落,联军步步紧逼,眼看就要进入法国本土。不过苏尔特的聪明之处在于,他把这些归结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一切都是他的老对头,无能的约瑟夫一手造成的。回到巴约讷不久,苏尔特就给军队发表了一份公告,以团为单位在每个连面前宣读,字里行间透露着浓浓的“苏氏风格”:

“士兵们!最近战场上发生的事让皇帝陛下于不久前的7月1日发表了一份帝国法令,派我回来指挥在西班牙的军队,并授予我“皇帝陛下的副指挥官”这一无上荣誉的头衔……士兵们,你们已经知道了,仇视我们的俄国人被欧洲大陆永恒的敌人(英国)挑拨起来发动了大规模进攻,这让我们必须在春季于德意志集结数目庞大的军队,因此你们的很多战友离开了。敌人狂妄自大的阴谋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和平提议被提上了日程,始终关心着臣民福祉的皇帝陛下经过商讨后同意了这一提议。当德意志战场成为大事件的中心时,你们的那个借口保护,实则毁灭半岛人民的敌人,又开始活跃起来了……不幸的是,在这关键的时刻,懦弱和胆怯占据了上风,要塞被丢弃、被自毁,匆忙混乱的撤退让敌人信心大增。这支在西班牙各地流血奋战,凯旋胜利,荣誉满身,威风凛凛,久经沙场的部队,尽管数量上处于劣势,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却被迫丢弃了之前所有获得的成果,丢弃了流血战斗多年获得的荣誉。最后,军队愤怒的要求停止这可耻的逃窜,而羞愧难当的总司令(约瑟夫)不得不同意这一呼声,决心在维多利亚进行会战。军队上下的热情和对荣誉的渴求又让谁能够怀疑,在一名合格指挥官的带领下,他们难道不能取得伟大的胜利?士兵们!我体会得到你们的懊恼,你们的悲痛,和你们的自尊。我知道现在的状况皆因他人所致,而弥补这一切将会是你们的功绩。让我们的胜利重新从维多利亚开始,让我们在这座城市里庆祝皇帝陛下的生日,让我们开创一个理应属于所有法国人的伟大纪元。”

法国元帅让-德-迪厄·苏尔特。特此说明,“尼古拉”不是苏尔特的名字,多年来扣在他头上的这个名字从未在其受洗、婚姻、死亡证明书以及法国元帅、法国贵族封授书中出现过,但苏尔特得到这个绰号之后,众多历史著作都误认为“尼古拉”是他的名字

克洛泽尔将军,他是一名积极主动的指挥官,也是拿破仑眼中的“未来四元帅”之一

这样的一份公告或许是军队急需的,大败之后将士们需要安慰,而约瑟夫则理所应当的成为罪魁祸首。关于这份公告还有一件小插曲,法国官方看到这份公告后认为苏尔特对文中“某人”的攻击太过明显,明眼人都知道是在讽刺谁,苏尔特本人给巴黎写信称这并非他本人起草的,陆军大臣克拉克思索再三后决定如期在法国报纸上发表这份公告,对外宣传这是良苦用心的英国人写的。

苏尔特是个复杂的人物,不同的人对他评价多有出入。拿破仑本人对苏尔特的评价是半岛“最有军事头脑”的人,历史学家纳皮尔在书中称:“像他这样有着不屈斗志,能充当拿破仑左膀右臂的人屈指可数。”一直想赶走苏尔特的约瑟夫国王在1813年2月1日给拿破仑的信中称,苏尔特“不可信任,刚愎自用,危险恶毒”。苏尔特在政治上的“墙头草”态度是人尽皆知的,在军事方面,同其他人选比起来,苏尔特的确是合格的。他有着不屈不挠的斗志和精力,即便身处逆境仍然不服输。不过对此不同的人也有不同见解,威灵顿本人后来谈到苏尔特时称他并不能比得上马塞纳,“他(苏尔特)很清楚如何将军队带上战场,带上战场后却不知道该如何用兵。”

不管怎样,在7月12日的时候,摆在苏尔特面前的是一个及其艰巨的任务。他已经写信给拿破仑称他将重整军队,并在仅仅过了13天之后他就发动了新的攻势,在这短短的2周内,完成对军队的重组工作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7月15日司令部开始重组军队,拿破仑下令废除北方军团、南方军团、中央军团、葡萄牙军团这些已经毫无意义的番号,将所有部队(不包括絮歇元帅的部队)重组为一个新的西班牙军团,并且要求重新分配兵力,新组建的每个师达到2个旅6000人的数目。撤退到法国本土的法国师(不包括外籍部队)共有14.5个(南方军团第5师仅有1个旅,算作半个师),重组之后师的数目仍然会很多,苏尔特有权将这些师重组成几部分,每部分由一名“副总指挥”(lieutenant-general)负责。这些“副总指挥”每人只能携带参谋官和副官,俸禄仍为每年40000法郎。

接下来就是庞杂的重组细节。法军的纸面人数多达117789人,但这其中包括圣塞瓦斯蒂安、潘普洛纳等地的守军8200人,巴约讷预备军团5595名未完成训练的士兵、16184名伤病员和派遣到各地的分队,还有超过4500人的非战斗人员(运输队、医疗队)。除去这些后的可战之兵有84311人,包括72664名步兵,7147名骑兵,约4000名炮兵、工兵和宪兵。苏尔特把这些部队分成9个步兵师,2个骑兵师和一个预备军。9个步兵师来自于原先的十余个师,余下的师级编制都被取消。萨吕在维多利亚会战中重伤身亡,勒瓦尔和卡萨涅被调去了德意志,维拉特转而指挥预备军,于是阿贝接替了维拉特。葡萄牙军团的巴博由于被降职成了旅长,旺德迈森接替他成为师长。达马尼亚克接替卡萨涅。达里卡奥(Daricau)在维多利亚会战中受重伤,马朗森接替他成为师长,马朗森原先的独立旅也被解除番号。所以原先的部队中没有进行人事调动的师长只有富瓦、孔鲁、莫屈内、托潘和拉马蒂尼埃。

Lieutenant General

第一帝国时期,法军实际上没有“中将”这一军衔。虽然有些资料将法语的General de Corps(军长)对应为英语的Lieutenant General(中将),但实际上General de Corps是General de Division(一般对应成“少将”)担任的职务,并非是一个军衔。

在大革命前后和第一帝国时期中,法国陆军的Lieutenant General作为一个具体的军衔,使用的范围大体有三个:

1.旧波旁时期使用这一军衔,共和国时期改为General de Division。另外旧波旁时期使用Maréchal de Camp对应外国的“少将”军衔。

2.共和国和帝国时期,由保王党军队的将领使用。

3.1814年波旁王朝复辟之后,General de Division改为Lieutenant General。在百日王朝期间,拿破仑也沿用了这个军衔。

Lieutenant General在本文中就是法军西班牙军团的一个职务,而非一个军衔,3名“Lieutenant Generals”的军衔仍旧是General de Division(少将)。这个例子也再次说明了,拿破仑时期的法军军衔是不能和今天任何一个军衔体系直接对应的。

经过此番调动,师级编制得到了重组,然而每个师的兵力不尽相同。拿破仑希望每个师都有大约6000人的兵力,苏尔特给每个师都配备了6个团(除了拉马蒂尼埃的师),但相互之间的兵力差距仍然不小,阿贝的师人数最多,达到8030人,旺德迈森的师人数最少,仅4181人。其根本原因在于团级单位人数不同。拿破仑要求的每个师有2个炮兵连同样无法满足,仅能做到每个师1个炮兵连,苏尔特只好采取折中办法,把预备炮兵的数目砍到仅2个炮兵连和2个骑炮连,其余的补充到各个师里。全军拥有火炮140门,9个步兵师共有72门,维拉特的预备军有32门,骑兵师有12门,另有24门作为全军的炮兵预备队。除此还有数门2磅和3磅轻型炮,基本上补全了维多利亚会战的火炮损失。

表格:苏尔特重整之后的西班牙军团(修正数字),超过1个营的团在其后的括号中标明营的数目。

表格注释:西班牙军团可用部队总计:步兵72664人,骑兵7147人,总人数79811人。

除此之外,还有巴荣讷未训练的新兵5595人,圣塞瓦斯蒂安、潘普洛纳、桑托纳等要塞守军8200人,伤病14074人,分遣部队2110人,总计纸面人数达到122367人。

苏尔特选择了南方军团司令加赞作为自己的参谋长,其余3位军团指挥官——指挥北方军团的克洛泽尔,指挥葡萄牙军团的雷耶,指挥中央军团的埃尔隆自然成了3位“副总指挥”,每个人麾下有3个师,分成左(克洛泽尔)、中(埃尔隆)、右(雷耶)3个部队集团。这里的左中右仅仅是名称而已,并不代表行动时的真实部署情况。2个骑兵师,由皮埃尔·苏尔特和特雷利亚尔指挥。维拉特的预备军主要由重整之后剩余的零散编制部队(约9000人)和外籍部队组成,外籍部队包括德意志籍、意大利籍,以及原先约瑟夫国王的西班牙卫队(其实多半是穿着西班牙军装的法国人)和少量亲法的西班牙“伪军”,再加上从比斯开要塞中撤离的步行宪兵和国民卫队,维拉特的预备军总人数达到了超过名17000人。

雷耶将军

让一支新近遭败的军队重新发动攻势是很冒险的一件事,相当多的部队撤回比利牛斯不足一个月,人心惶惶,并且还下乡扰民。经过一些时日的休整后,大部分老资历部队开始慢慢恢复秩序,苏尔特对军队发表的公告也起到了一定作用。如今军队重整面临最大的困难在于运输工具严重缺乏,维多利亚会战后法军几乎丢掉了所有运输车辆,撤退的路上根本不可能得到补充。在军需部门的全力奋战下所有的士兵总算分发到了食物,但是如果把战役打回到西班牙,特别是进入纳瓦拉山区后法军低下的运输能力必然会掣肘行军速度。苏尔特后来发动孤注一掷的进攻时士兵随身携带仅4天的口粮,弹药的数量也不足。因此这场战役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如果在几天之内法军不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整个军队都将陷入危险的境地。

可供苏尔特选择的作战方案有3个,大体上与儒尔当提出的方案相同。第一种方案是在比达索阿河下游集结主力,解除联军对圣塞瓦斯蒂安要塞的围攻。第二种方案是留下一支部队在比达索阿河下游监视格雷厄姆,其余部队经龙塞斯瓦列斯山口解除潘普洛纳的封锁。第三种方案是集结主力经过哈卡进入阿拉贡与絮歇元帅会合,随后沿埃布罗河进攻威灵顿的侧翼和后方。之前儒尔当认为这是最佳的方案,但由于帕里将军已经放弃了萨拉戈萨,絮歇也撤回了加泰罗尼亚,这一方案变得不可行。

苏尔特最终采取的方案是对儒尔当第二个方案的改进,法军将分2个纵队向潘普洛纳进军,三分之二的部队(雷耶和克洛泽尔)将沿龙塞斯瓦列斯山口进攻并直接前往潘普洛纳,三分之一(埃尔隆)的部队将沿马亚山口进攻,随后经由贝拉特山口同主力会合。这种“分进合击”的策略有着不小的风险,2支分开的部队中任何一方受到迟滞,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当然这种方案也有其合理之处,从巴约讷到圣让-皮耶德波尔的道路状况极好,可以短期内在法军左侧集结庞大数目的军队,而威灵顿防守的话就要调兵经过崎岖的纳瓦拉山区,所以开始的一两天内法军有很大可能达成突然性。然而再过几天后,威灵顿是否能够及时回援恐怕就不得而知了。苏尔特赌的正是这个。如果埃尔隆通过马亚山口后能占领巴斯坦山谷,控制这里的道路枢纽,那么威灵顿必须要绕南方的远路回援潘普洛纳。如果相反埃尔隆被阻隔在马亚山口以北,那么法军的行动多半就已经宣告失败。实际上,站在上帝视角来看,纳瓦拉山区糟糕的交通和通讯状况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比利牛斯战役”增加了非常多的变数,局势的发展最终都超出了两军指挥官们预想的情况。

苏尔特的进攻计划

重整工作基本完成后苏尔特便下达了作战命令,刚刚回到圣让-皮耶德波尔的克洛泽尔立刻准备重新向西班牙进军,埃尔隆率领3个师向马亚山口前进,尚且位于比达索阿河下游的雷耶则要带着3个师前往圣让-皮耶德波尔同克洛泽尔会合,维拉特的预备军代替雷耶的3个师牵制面前格雷厄姆和希龙的部队。25日一早圣让-皮耶德波尔附近的法军终于开始攻势行动,克洛泽尔和雷耶先行出发,埃尔隆则早已在乌达克斯附近准备就绪,维拉特得到的命令则是相机行事,摆出一副进攻的姿态。

在苏尔特回到巴约讷忙着重整部队的日子里,威灵顿也忙于围攻圣塞瓦斯蒂安,并得到了老对手回来的消息。22日威灵顿的侦察部队准确的报告称法军主力离开了比达索阿河下游,向圣让-皮耶德波尔一带集结。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圣塞瓦斯蒂安要塞的城墙被轰开了缺口,威灵顿和格雷厄姆觉得24日—25日发动一场强攻便可以顺势拿下这座关键的要塞。由于潘普洛纳的守军暂时没有受到太大的压力,还可以坚守一段日子,因此威灵顿认为苏尔特必定极为担心圣塞瓦斯蒂安要塞的安危,兵力调动不过是一种假象,至多只是在龙塞斯瓦列斯山口一带发动佯攻,吸引威灵顿的主力离开,从而解除对圣塞瓦斯蒂安的围攻。因此23日威灵顿在给科尔的命令里说:

“你要尽可能的支援宾少将守住这些山口,不要让他的部队以及第4师陷入优势兵力敌人的进攻之中,就算有地形优势也无力弥补兵力的劣势。假如被迫放弃宾将军现在占领的山口,你也要做好接下来的工作,阻止敌人向潘普洛纳进军。”

这一次,威灵顿的判断出现了失误,他在圣塞瓦斯蒂安要塞附近一直待到25日,断定法军在纳瓦拉的行动不过是佯攻,真正的主攻来自比达索阿河下游。24日威灵顿得知法军正在龙塞斯瓦列斯山口对面集结庞大数目的部队后,他给格雷厄姆写信说:“敌人不过是想把我们的注意力从伊伦(Irún)这里转移开,然后再试图渡过比达索阿河发动进攻。”就这样,威灵顿等着25日强攻圣塞瓦斯蒂安要塞的结果。25日一早强攻失败的消息传来,威灵顿立刻意识到麻烦来临,看来苏尔特对圣塞瓦斯蒂安要塞的坚守能力很有信心,法军主力部队的目标很可能是潘普洛纳。

不过威灵顿对此仍然心存怀疑,当天给格雷厄姆的信中他还是写道:“我很难相信苏尔特会带着30000人的部队进入山区的道路,在这里剩余的敌军明天或者是后天估计就会行动。”实际上,威灵顿写这封信的同时,埃尔隆率领21000名法军正在强攻马亚山口。

随后威灵顿骑马赶到围城前线视察,见到了格雷厄姆,在圣塞瓦斯蒂安要塞前呆了一整个下午。天色渐晚,威灵顿在回莱萨卡(Lesaca)的路上收到了坏消息。他的参谋长默里将军写信说听到马亚山口整个下午传来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但是指挥防守马亚山口的斯图尔特却没有任何报告。回到莱萨卡1个小时后,威灵顿见到了科尔紧急派来的1名军官,称数目庞大的法军正强攻龙塞斯瓦列斯山口,不过截至这名军官离开时联军的防线仍未被突破。当晚又传来了斯图尔特的口信,称他被迫放弃了马亚山口,随后希尔的信件抵达确认了这一情况。苏尔特的计划真相渐渐浮出水面,然而谨慎的威灵顿决定在得到进一步的情报之前,先不要急着命令全军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