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宫锁情窦

  • 月华归歌
  • 锦葵
  • 9864字
  • 2017-02-17 14:13:28

时下三月,风轻云淡。一个个袅娜的身影穿梭过宫门,粉黛分行,百样风流,摇曳身姿,千娇百媚。

一头青丝梳成华髻,清丽脱俗,发间插着一支碧玉步摇,更映得楚月面若芙蓉,光彩夺目。

行过长桥,队伍停了下来,她见有一女子与领着她们进宫的徐舍人会合,并交谈甚欢。楚月时刻保持着警觉,微微蹙眉,心底添了丝惆怅。片刻后,徐舍人与宫人继续前行,楚月她们也才迈着碎步继续前行。

就这样进了宫,楚月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前两日她与母亲在屋内争执,怎料母亲竟用亲情逼迫她就范,一心软就应了进宫这事。此刻,她无心欣赏宫中御花园里面的姹紫嫣红,反而是越走心思跌落得越深。

在繁复的宫路间走了许久,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由胡柔精挑细选的采女全都站在了宽广的院前。徐舍人用一双满是精光的眼睛将她们上下左右打量了好几遍,又来回踱步走了一圈,方才点头,缓缓说道:“知道你们今日进了什么地方吗?”

采女们听到徐舍人喑哑的声音,心中皆是五味杂陈,全都忘了应一声,呆愣地站在了原地,低着头默默不语。

徐舍人见没什么效果,于是提高分贝,又冲着不知所措的采女们大喝:“进了皇宫,从今儿个起,你们就是皇家的人!要知道进宫不易,所以出宫也更加不易,如此一来,你们就安分守己地待在宫中,好好地伺候主子们。”

采女们渐渐冷静了下来,楚月暗自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但是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正在寻思间,徐舍人身边的女子说话了:“我程氏,是太子殿下吩咐下来调教你们的家人子,至于你们,可能还不清楚,太子殿下下了旨,刚进宫的采女立刻贬去宫女苑。”

“宫女苑?”

“这么说,我们都是宫女?”

一句话炸开了锅,采女们开始议论纷纷。楚月心里咯噔一沉,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看来,天要与母亲作对,楚月不由得暗地里冷笑,在这深似海的宫闱中,还没开始就破灭了所有的梦,也罢,自己本就抱着不期待的心思,既然是下人,在公主府和东宫又有何区别?

程氏家人子冷扫了众人一眼,这次她没有再叱呵,耐心地等着采女们自己平静下来。许是有的人发觉了家人子的威严,说话时偷偷瞅了一眼家人子,于是立刻住了嘴,不再说话。那些三五成群议论的也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开口喧闹。院子里一下子就恢复了宁静,气氛很是不对味。

家人子心中一嗤,余光扫了扫身侧的采女楚月。楚月只觉得呼吸都艰难了,脖子处僵得有些没了知觉。

“徐舍人,她们已经入了宫,太子殿下说了,之后该如何处置,就不必劳烦长公主费心了。”程氏家人子转身说道。

徐舍人一怔,连忙应道:“奴才知道该怎么说。”

楚月抬眸偷瞄一眼,本以为这家人子只是个宫女,岂料徐舍人对其毕恭毕敬,想必在宫里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自然是不敢得罪。徐舍人完成自己的使命后就离开,返回公主府复命了。程氏命人将这些刚入宫的采女安排在宫女苑。因为从今天开始,她们就从采女变成了宫女,只能住在宫女苑。

宫女苑处于东宫最北的位置,由一座大门隔开。众人来到大门前,有侍从推开半掩的大门,回廊连着的便是一座座院落。有一位中年宫女走到她们面前,展开手中的竹简,将她们一个个记录在册,不敢有丝毫怠慢,可见宫中的宫女也都是编制在册的。

轮到楚月时,她轻轻应了一声,便移步向回廊深处走去。这是一座简陋的小院,穿过拱门就能看到几棵葱葱郁郁的翠竹,环境倒是幽雅,比起在长陵时的住所,这样的宫女房已是让楚月感到心满意足了。

故而楚月并不觉得沮丧,反倒坦然处之,于是含笑地推门而入,小小的房间内居然有两张床、两张坐垫、两个梳妆台,这样一来,倒是比不上公主府的待遇。

“你来了?”正当楚月略有失落时,突然门口又来一人,并大声笑道:“快进来休息吧。”

楚月扭头与来者撞上目光,端详那女子,莫约双十年纪,虽不是美貌之色,却笑容憨厚,看似很容易亲近。

“我叫秋霓。”女子先开口介绍自己,“在东宫有些时日了。”

楚月微笑开口:“我叫楚月,今日入宫。”

“我知道。”秋霓敛住笑意,凑上前又问,“本应该是采女?”

楚月顿了顿,巧妙回道:“总之进了宫,只能由主子安排,至于是宫女还是采女,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你倒是看得很开。”秋霓偏着头,笑道,“不过宫女和采女还是有区别的,至于什么区别,我想你以后自然会明白。”

秋霓性格豪爽,看到陌生人也不觉得拘束,反而是将楚月拉入屋内坐下来,秋霓想到什么便说:“实不相瞒,这宫女苑很久没像今日这般热闹了。”

“太子殿下将我们全都贬为宫女,不热闹才奇怪。”楚月自嘲一笑。

秋霓摇着头说:“适才我听到不少女子抱怨,没想到你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难道你就没想过为何刚进宫就被太子殿下贬为宫女了吗?”

楚月定了定神,若有所思地道:“殿下有何想法,岂能是我们能猜测的?想得越多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既然已成定局,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嗯,说得对。”秋霓点了点头,抿嘴微笑,“既来之则安之。”

程氏家人子小心翼翼地跨入昭阳殿寝殿,两手合拢放胸前,微屈膝,微低头,轻语道:“程氏参见俪良娣。”

俪妍瞥了一眼家人子,抬手接过宫女递来的瓷盏凑近唇边浅尝,回味之后才勾唇一笑问道:“都安排得如何了?”

“回良娣的话,全都安排妥当。”程氏恭敬地说道,“这些采女一开始都还不适应,不过……”

“什么采女。”俪妍斜睨一眼程氏,不悦地斥道,“连你都没有改过来,怎么调教她们!”

“奴婢知罪。”程氏诚惶诚恐地应道,“这些宫女都已经安排在宫女苑,从明儿起就会让她们做宫里最粗重的活儿。”

“给我好好地调教,别以为这皇宫是让她们来享福的地方。”俪妍捏紧瓷杯,愤愤地冷斥,“她们以为一进宫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但是别忘了这是哪里,我俪妍岂容她们惑乱后宫,想变凤凰,我就折断她们的翅膀,看她们还敢不敢不自量力。”

程氏家人子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俪妍,她不敢多说半个字儿,生怕引火烧身。

妙云觉出程氏的恐惧,于是就先支走了程氏,待程氏离去后,妙云走到俪妍跟前,担忧地问:“良娣,这件事怕是会被太子妃知道,如若太子妃问起来,这该如何是好?”

“太子妃问起来你慌张什么?”俪妍唇瓣勾起浅笑,不以为然地说,“这是殿下的旨意,她太子妃有什么资格质问?”

“只怕到时候太子妃会说与皇后娘娘听,奴婢是担心对良娣不利。”妙云说道。

俪妍眉眼扫视妙云,冷冷地说:“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忌惮太子妃了?就算她在皇后面前嚼舌根子,我们慌什么?只要太子的心在我的身上,她就是未来的皇后,我也照样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中安宫乃太子妃薄蓉绮的寝殿,香云氤氲。栏槛窗牖,都镶嵌着金玉珠翠。外布珠帘,里面则是锦帐翠帷。冷奁铜镜前,女子举止娴雅,风华夺目。

“启禀太子妃,长公主求见。”宫女叩拜之后,小声禀报。

“长公主?”薄蓉绮甚是不解,将目光转向身后的贴身宫女碧若身上。

碧若放下木梳,颔首说道:“太子妃,长公主这时候求见,怕是跟昨日采女入宫的事情有关。”

“何以见得?”薄蓉绮神色凝重地问。

碧若想了想,继而答道:“太子妃,奴婢听说皇后娘娘早已将选美人进宫的事情交给了长公主负责,可见长公主这段时日都在忙于美人的事情,而昨日采女进宫后却无端端地被太子殿下贬去宫女苑,奴婢想来,长公主一定心中愤然。”

“既然她心里不舒服,为何来中安宫找我?”薄蓉绮忧色不减,站起来踱步说道,“我看事情远不简单。”

“不如让奴婢打发了长公主?”碧若见太子妃不是很情愿见长公主,于是提议道。

“不。”薄蓉绮摇头说道,“不能拒见,否则长公主记恨在心,只怕我在后宫就没一个帮手了。”

碧若心事重重地说:“要不还是看看长公主怎么说,到时候太子妃再静观其变。”

薄蓉绮认同地点点头,于是对着宫女喝道:“快去请长公主。”

“诺。”宫女低着头退出去。

不久,胡柔由中安宫的管事公公刘勇带进寝殿。薄蓉绮自然不敢怠慢胡柔,亲自迎接不说,强颜欢笑面对,还拉着胡柔的手,将她领着坐下。

与胡柔的爽朗笑容相比,薄蓉绮的温婉轻笑就显得格外羞涩。胡柔轻瞥一眼薄蓉绮,觑见薄蓉绮的眼底藏着忧色。胡柔想,平日不怎么往来,到底还是生分了许多。

“贸然前来真是过意不去。”胡柔咧嘴而笑,客客气气地先开了口。

薄蓉绮心里一沉,尴尬地说:“是我有失远迎,还望长公主莫见怪。”

“这是哪里的话。”胡柔和颜悦色地说,“我们啊,还是走动得少,其实如果按照寻常百姓家来说,你是我弟媳,我理应常来探望你。”

薄蓉绮缓了缓紧张,笑着说:“长公主贵人事多,难得抽空来中安宫,长公主有这份心意,我也就满足了。”

胡柔暗叹薄蓉绮的乖巧,不禁想不通太子为何就是不喜欢她。细看之下,这薄蓉绮生得娇颜丽丽,绝对称得上天姿国色了。如此看来太子的眼光,志不在美貌。

碧若跪着为二人沏茶,茶香四溢唤醒了胡柔的深思。薄蓉绮示意让碧若为胡柔献茶,胡柔嗅了嗅,低头作呷。

“请容我多问一句,今日长公主突然到访,是否有其他事?”薄蓉绮试探一问。

胡柔敛着笑意,谨慎地说:“不瞒太子妃,前来打扰是为了昨日采女进宫的事。”

薄蓉绮认真地说:“我倒是听说东宫选美人的事情是母后交由长公主亲自监督的。”

“正是。”胡柔凝重地说,“可是徐舍人告知我,说采女一进了东宫就被太子殿下贬为宫女,此事令我大惑不解,不知道太子妃可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薄蓉绮凝视胡柔,从眼前女子眼中并未看到不解,反倒是更多的怨愤。想来胡柔是个明事理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之所以要这么问,想必是想听听自己对此事的看法。

“这件事终究是太子殿下的旨意,我如何过问?”薄蓉绮紧张地说,“长公主如果有疑虑,何不亲自问问殿下?我想殿下不会不给长公主一个交代的。”

胡柔心里一沉,这太子妃又把问题踢回给了自己,算了,本也没想过她有什么能力可扭转乾坤,这件事怕是找了太子妃,她也爱莫能助。

“其实母后想为太子殿下充盈东宫,本是件好事,现在倒好,我选的那些女子被贬入宫女苑做宫女,她们哪里做过那些粗重的活儿,恐怕她们也熬不了几日。”胡柔看起来好像的确担忧那些女子。

“看来每一位都是长公主精挑细选的女子。”薄蓉绮说道,“这样吧,我吩咐下去,让宫里的大娘多照顾一些,免得她们在东宫受苦受累。”

“真的?”胡柔雀跃地说道,“那真是有劳太子妃关照了。”

“长公主不必客气。”薄蓉绮微笑地说。

见胡柔满心欢喜地离去,薄蓉绮稍稍松了口气。这胡柔是皇后的掌上明珠,而她这太子妃的身份早已名存实亡,还是倚仗着皇后才站稳了脚跟,所以她还不敢得罪胡柔,也不敢不管胡柔送来的美人,虽然她心里也有些酸楚,但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下咽。

从中安宫出来后,胡柔并未打算立刻返回公主府,而是忽生一念,想再去一趟太子殿下的寝殿。打定主意之后,她便准备去永信宫找太子胡烨。

此时,走廊的另一个分支浩浩荡荡地开来了一群宫女。那队宫女中,为首的女子娇艳夺目,引人注目,胡柔很难不发现她,甚至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撞击,她停下了脚步,凝视那女子犀利的目光,对方眼中的敌意甚明。

俪妍来到胡柔面前,站定。

“见过长公主。”俪妍上前施礼问安。抬眸扫去,冷厉的寒气随之弥漫开来。这美人,美得惊艳,美得宛如一朵蔷薇花,长满利刺,让人无法碰触。

胡柔向来在宫中不与人为敌,何况她知道,这眼前的女子不但有几分姿色,更重要的是她把太子抓得牢牢的,就冲着这点儿本事,已然无人能及。她傲慢,自是有她的道理,胡柔觉着自己犯不着与她为敌,平白无故地成为她的眼中钉。

“我瞧着是谁,原来是俪良娣。”胡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俪妍闻言,生出几分愠色,轻蔑地瞟了一眼胡柔。

“长公主真是稀客。”俪妍移步说道,“听闻长公主特意前来拜会太子妃,所以我也就不请自来地露个脸面,否则恐怕没有人记得东宫还有个良娣吧?”

胡柔心里咯噔一沉,暗忖:好厉害的女子,才去薄蓉绮那里没多久,转身就被她知道了,想必这东宫四处都是她俪妍的爪牙。

“良娣怎么能这么说,”胡柔尴尬笑道,“谁人不知东宫里最受宠的俪良娣,就算我常年住在公主府,也早已经耳闻良娣的才貌,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与俪良娣好好地相识一番。”

俪妍傲慢地转过身,冷笑地说:“是吗?我看是长公主忙于张罗采女的事情,根本不屑与我这个良娣相识吧。”

胡柔怔住了,一时语塞。

俪妍侧过身,瞪着胡柔,恶狠狠地说道:“长公主,听闻皇宫以往都是七八月才开始由全国各地甄选美人,不承想你长公主这般不辞辛苦,现在才三月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往东宫送采女。”

胡柔赶忙解释道:“此事是母后的意思,我不过是照办而已。”

“可是听说您府上豢养不少美人,此事理应不假吧?”俪妍咄咄逼人地质问。

“你调查我公主府?”胡柔一口气升上来,堵在了喉咙处。即便是一忍再忍,她堂堂一个长公主怎能忍受被人如此质疑?就算这俪妍再受宠那又如何,岂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骑到自己头上!

“不是调查,而是长公主的那点事儿,宫里面的人都一清二楚。”俪妍毫不客气地嗤笑道。

“你……”胡柔愤然地叱呵,“俪良娣,你不必激怒于我,就算不是现在,我相信以后还是会有越来越多的美人被源源不断地送进皇宫。”

俪妍气得咬牙切齿,眉心隐去一丝戾气,冷冷地道:“你也看到了,就算你送来美人,那又如何?太子殿下还不是照样把她们贬为宫女。”

“现在她们是宫女,但是难保以后她们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胡柔故意说道,“想必不用我多说,俪妍应该很清楚,在皇宫里即使是宫女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你俪良娣就是众宫女的好榜样。若想将太子身边漂亮的宫女一个个地除掉,只怕会让良娣费尽心神了。”

嘴上逞得一时之快,胡柔也就心满意足了,看到俪妍心神不宁的模样,胡柔自是全身通畅。当然,去拜见太子殿下的兴致肯定也被打断了,也好,她现在不宜匆忙拜见,应该再过些时日,等太子殿下顺了顺气之后她再去探望。

胡柔离开后,俪妍气得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虽说她自己曾经是太子的宫女,如今是太子的良娣确是事实,但这东宫中也就只允许有一个俪良娣,她绝对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

夜幕笼罩宫女苑,楚月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她忧心母亲,也忧心自己。想不出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觉得在这里度日如年,与在公主府全然不同。

想着想着快要入睡时,忽然响起的呜咽哭声打破了夜间的宁静,将楚月的睡意完全扫净。她按捺不住好奇,干脆爬起来,随意披了一件外衣,先探身走去另一边看是不是秋霓发出的哭声。

秋霓睡得很沉,还有细微的鼾声,在楚月思量之时,又听到外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抽咽。

站在屋门处的楚月不敢轻易地走出去,一方面是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另一方面这宫里对宫女夜间私自外出也管得十分严厉,楚月忌惮宫规,担心会惹上麻烦。

就在楚月暗下决定想要返回床上时,外面的哭声又响了起来,并且根据哭声可判断是个女子。楚月终究不能狠下心来,于是她推开门,瞬间被外面的凉风吹醒,此时秋霓也被哭声吵醒,起身披上外套走出来。

她们被哭声牵引着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出前院,看到回廊的地上坐着一个女子。

三月的夜间还颇为寒冷,地板上也是冰凉的,女子坐在地上抱头耸肩哭泣不止。她们打量着探过去,小心翼翼地靠近女子。

楚月蹲下来,扶着女子,轻声地安抚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种地方?”

女子啜泣地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楚月。楚月借着宫灯看清楚对方,凭借这女子不凡的容颜,让她判定这女子绝不是之前就在东宫的婢女,想来是跟自己一样,恐怕也是从公主府送来东宫的。

“两位姐姐好,小女子唐子衿。”唐子衿说话时带着哭腔,柔柔的声音很是可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楚月笑着念道,“我的名字就不如你的这番有诗意了,我叫楚月,她是秋霓。”

秋霓揉了揉双眼,略微困意地朝唐子衿点了点头,三人围着跪坐,秋霓无精打采地问:“已是五更天了,你怎一个人在这里哭泣?”

唐子衿道:“只因我半夜惊醒,想起了在宫外的日子,所以心烦之下偷偷溜出来,岂料独自一人胡思乱想更加伤心,禁不住地就哭了起来。”

楚月定了定神,温柔地说道:“看你举止优雅,体态柔美,怕是从公主府来的采女吧?”

唐子衿咬着唇点头,满是愁苦回道:“子衿正是从公主府而来,但我也只是在府上住了一个月,由胖姨娘教了一些宫规。我并不是都城之人,原本家中尚算富裕,谁料一场瘟疫夺走了家人的性命,留下我一人孤苦无依,走投无路之下我想到来都城投靠亲人,几番辗转,亲人没有寻到,反而误入歌舞坊,正当身处水深火热之时,遇到胖姨娘在都城大肆搜罗美人,因此我便被收了留在公主府。”

秋霓叹息一声:“这恐怕就是命。”

唐子衿微微蹙眉,愤愤地说道:“在公主府,胖姨娘说我们被当作采女充盈东宫,虽然明知前途坎坷,但到底也是太子殿下的人,多少也能摆脱当初的颠沛流离,可没想到的是,进了宫就被贬为宫女,每日的粗重之活简直不堪忍受。在这宫女苑,每个人为求自保,薄情寡义,让你尝遍了人间冷暖,好不让人心酸绝望。”

“子衿姑娘不要这么悲观。”楚月安慰劝道,“天无绝人之路。”

秋霓正色说:“月儿同样是从公主府中而来,可她并未抱怨,反倒是把每日的清苦当作历练,其实这样想想,也就不觉得过不下去了。”

唐子衿稍稍有了缓和之色,感激地说:“楚月姐姐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雪中送炭,此情此义,子衿定当铭记于心。只是你我皆已落魄,此等情义只盼有朝一日再还了。”

“子衿姑娘这么说就是见外了,既然都是从公主府而来,那就更应该相互照顾。”楚月关切地说,“若是以后遇到什么事儿,你来找我们,帮得上的地方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唐子衿平复心情,往后挪动半步,俯首拜道:“多谢楚月姐姐,多谢秋霓姐姐。”

处于都城东郊山林中的花圃书房中,此刻气氛凝重,郭老捏着黑子瞅一眼心神不宁的胡烨。他若放下手中这颗棋子怕是赢定了这一局,如此,今天三局下来,烨公子便一反常态地输了三局。

在郭老眼中,以烨公子的聪慧绝不可能令自己犯同样的错误,他心事重重,不停地张望亭外,想必是在等什么人。

“烨公子,莫非你约了辰公子?”郭老心有疑虑地问。

胡烨脱口而出地答道:“他进宫去面见母后了。”

郭老不动声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扬扬自得的笑意。片刻,他又道:“烨公子恐怕等不来要见的人了。”

胡烨一惊,抬眸问道:“她不来了?”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花圃了。”郭老笑容可掬地说,“事实上,自从上次与烨公子聊过之后,她便消失无踪了。”

“那你还断定她不是一般女子,说她是人中之凤。”胡烨不悦地推开棋盘,站起来说道,“郭老趁机赢了我三局,我不服。”

“烨公子真是因为我的那句话所以才会对那女子百般好奇?”

“倒也不是。”胡烨松懈下来,沮丧地说,“听她说话就很想靠近,不过想想实在可笑,尚未见过一面,又何来这般亲切之感?”

郭老放下手中黑子,故意大笑一声:“又是死局,烨公子今天连输三局,老夫都过意不去了。”

胡烨拉下脸,俊眉一蹙,冷笑说道:“郭老切勿得意,他日我必定再赢回三局。”

初春之际,皇宫御花园花朵含苞待放,已然能预见即将不久就要到来的争艳斗彩。

一早,皇后王氏不顾初春的寒意,执意要在园中散步,此时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大群宫女,全然不知王皇后的心思。

“娘娘,公子辰已在偏殿等候。”王皇后的贴身宫女咏絮跪拜通传。

王皇后喜于面色:“宣。”

咏絮站起来,退下时也支开了其他的宫女。

片刻后,咏絮带着胡辰来到王皇后身边,王皇后看到小儿子时神色复杂,胡辰淡然一笑,俯身请安,皇后上前搀扶,心疼地念叨:“我儿这般消瘦,定是在外吃了不少苦头。”

胡辰心平气和地解释:“母后不必担忧,辰儿并未吃苦。”

“没有母后在身边,你怎能不受点委屈?”王皇后始终拉着胡辰的手,两人行于回廊之中,漫步时静心交谈。

“让母后记挂,是辰儿不孝。”

“别怪你父皇一直未能赐封地给你,那是母后还未能为你选出一块好地方。”王皇后谨慎地说道,“当然,这里也有母后的私心,赐你封地,你便要去往封地,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进宫陪伴我了。”

胡辰真诚地说:“能常伴母后左右是孩儿的福气,只不过依照祖训,孩儿不想其他诸侯王心里不服。”

“他们敢不服!”王皇后冷笑一声,“我看不是诸侯王不服,而是太子对辰儿你心存芥蒂吧。”

胡辰心中一紧,赶紧说道:“母后,太子深感母后心意,所以常常教导孩儿要多进宫陪伴母后,绝不是母后所想的那般不敬。”

王皇后长吁一口气,摇头说道:“也罢,他如今犹如池中之龙,还未能展开拳脚,等到真正登基之后,你便知道他又是怎样的心思。”

胡辰诚惶诚恐,他明白母后并不待见太子,甚至听闻母后暗中派人监视太子,虽然此事无法证实,但始终不是个好兆头。

从皇后寝殿出来后,胡辰接到府邸的消息,说长公主差人送了一车美女,他立刻扫去阴霾,直奔宫外。

“怎么没有她?”胡辰将站立在中堂的美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郁闷。

徐舍人谄媚笑道:“长公主还说了,珠儿姑娘是公子辰钦点的姑娘,所以命奴才特意送往厢房。”

“珠儿?”胡辰欣喜地问,“她叫珠儿?”

话音刚落,胡辰便脚底抹油般一下子不见了人影,朝厢房直奔而去。

晚膳后,胡柔宣见了臧敏,待胡柔与臧敏说完话退出之后,婢女萍兰狡黠笑道:“早之前就听说臧敏收买了胖姨娘,就是想把女儿送进东宫,可今日听她的语气,倒是怪罪长公主的不是了。”

胡柔黑着脸,不悦地啐道:“当日,我那弟弟相中了楚月,我便让臧敏自个儿选择,她二话不说坚持要将女儿送进宫,如今宫中变幻莫测,我为她们磨破了嘴皮子,拉下我这张公主的脸面四处奔走,她倒好,真是越养越不知好歹。”

另一边,同样心情郁闷的胡辰推开珠儿,愤懑地叱呵:“怎么是你?”

“请公子辰恕罪。”珠儿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长公主将奴婢赐给公子辰,是希望奴婢好生伺候您。”

“不必了。”胡辰失望之色难以言喻,他在珠儿眼前踱来踱去,心烦意乱地问,“那日,我在园中见你与另外一女子相谈甚欢,你可知她是否在公主府?”

“另外一女子?”珠儿思索地反问,“公子辰说的可是楚月?”

胡辰大喜,转身蹲下来:“应该是她,她还怪我冒失,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

珠儿忍不住扑哧一笑,胡辰忙问:“你笑什么?”

“不瞒公子,那日楚月也这般说,说公子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怪吓人的。”

“我心急了一些。”胡辰尴尬地说,“不知她人现在何处?是不是在公主府?”

珠儿摇了摇头:“楚月现在已被送出公主府了。”

姚信本因赌资问题与人扭打起来而被抓入官府大牢,他以为关个一两天就能被放出来,重获自由。岂料这天,李泽带着两个捕快走进了牢里,来势汹汹的,让姚信心生恐惧,觉得官府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

李泽命狱卒打开了牢门,因为长陵只有李泽这么一个督刑,故而当地被关押过的人无一不认识他。

见到督刑大人进来,姚信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求饶:“李大人,草民知罪,草民知罪。”

李泽蹲下来,与姚信平视,冷冷地问:“姚信,你知罪?莫非晋家的事情真是你做的?”

姚信咋舌,仰起头,紧张地道:“李大人,这,这晋家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因为斗殴被关了起来,可没有烧人祖屋这么严重。”

李泽不屑地笑了笑:“姚信,你应该明白,我之所以现在来找你,想必是找到一丝蛛丝马迹,否则我也不会多此一举地来牢里看你这个惯犯。”

姚信眼珠子一转,又低着头避开对方的注视。见有势头可循,李泽继续追问:“我问你的事,你若老老实实地回答,或许你今日便能从这牢里走出去,倘若有半点隐瞒……我看你是铁了心想要在这里面待一辈子。”

姚信怔住了,哀号起来:“李大人,您可不能公报私仇啊!”

“私仇?”李泽站起来啐道,“我跟你无冤无仇。”

“那为何要让我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因为晋允就是你杀害的。”李泽故意吓唬姚信。

这中年男子瞬间吓得脸色惨白,双唇颤抖不止,哆哆嗦嗦地质问:“你,你血口喷人!”

“据我调查所知,你的外债所欠甚多,其中欠晋家秀才更是白银十两。”李泽再利诱地说,“如果晋允死了,那你欠下的十两白银岂不是可以一笔勾销?”

姚信急着为自己开解,根本没有思考李泽的目的,他气冲冲地大喝:“李大人,你说你调查清楚,我看你只是调查了一半,早在晋家出事之前,我已将那白银十两还清,我还收回了晋允手中的借条,现在就搁在我家衣柜里面。”

“你可以杀了人再找出借条。”

“你,你真正是赖上我了。”姚信气急败坏地骂道,“莫不是李大人找不到凶手,所以想找个人做替罪羔羊吧?”

李泽转身怒斥:“好,那你如何解释,在晋家出事的那天,有人看到你家大女儿在晋家出没?”

“没有的事。”姚信争执地喝道,“我家楚月早已失踪,怎么会出现在晋家?”

“你女儿失踪?”李泽将信将疑地问,“你可有报官?”

姚信心虚地别过脸:“古话说得好,女大不中留,许是跟了别的野男子跑了,我何必再找寻?何况她又不是我亲闺女,我有必要花这心思吗?”

论心理素质,姚信不是李泽的对手,可李泽觉得,姚信似乎有备无患,料定自己查不到什么,所以才会如此淡定。

而姚信鬼鬼祟祟瞥了一眼李泽,其实他心惊胆战,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若万一真被查出点什么,那便是惹祸上身。听说晋家出事,姚信第一个便想到楚月,可转念一寻思,又不觉得此事跟楚月有关,只是他的确不知楚月的去向,就连时常给家里添补银两的妻子也杳无音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