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烛光闪烁个不停,照亮了屋内的一片狼藉,躲在角落处的女子,身穿一件新嫁衣,可已然不能遮体,拉扯之下袖口早已不知去向,露出白皙的肌肤,任由它们在惊恐中瑟瑟发抖。
这一次,她能看见地上有一摊鲜血,一个模糊的人影向她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试图抓住她的脚踝……忽地从地上钻出一股寒气,那鲜血仿佛有了生命,爬上了她的小腿,渐渐染红她的双眼……
“啊——”她因恐惧而尖叫,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闻讯赶来的母亲臧敏见女儿又做了噩梦,便跑过去扶起她,小声安慰道:“你可放宽了心,在公主府,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母女俩。”
楚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可是胸口不太舒服,只因急促的心跳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每每被噩梦惊醒,她都止不住地颤抖。这娇弱的美人被噩梦折磨得花容失色的样子,着实令人生怜。
原来是一场梦,醒来后她才想起已身在公主府,这里是母亲之前做工的地方,尚算安全,不会有人逼迫她嫁人,不会有人将她卖给陌生男子,不会有人欺凌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从母亲坚定的目光中,楚月看到了希望,稍稍平定,这才说话。
“我不过是小憩一会儿,哪晓得睡得忘了时辰。”楚月自责地说,“阿娇小姐的药可有送过去?”
见女儿展露笑容,臧敏莞尔说道:“适才已安排珠儿送药,至于你呢,快快梳洗一番,随我去见长公主。”
楚月一怔,紧张地问:“为何要见长公主?”
来府上不过五日,楚月机缘巧合下被安排服侍公主的掌上明珠,这刁蛮的小姐才不过六岁孩童,却令公主府上上下下的奴婢闻风丧胆,但楚月一来,就把这小魔头治得服服帖帖,让人既惊又疑。
长公主名唤胡柔,是皇帝最宠爱的一个女儿。在其他公主都成了家远赴封地之时,唯独这位长公主可以留在都城,不必随着夫君前往遥远的封地,自然她的公主府也是建在都城最繁华的地方。
胡柔平日里喜欢与侍女坐在府中的凉亭里闲聊,而此时传召的楚月也已赶到。楚月颔首微笑,举止娴静,在府上休养的这几日,让她越发得面若桃花,胜似佳人。
“奴婢楚月向长公主请安,长公主千安。”楚月微微欠身,站定后,戳在凉亭外不敢逾越半步。
胡柔坐在侍女之中,华贵非常。端详楚月时,媚眼一转,浅笑问道:“你就是楚月?”
“正是奴婢。”楚月不温不火地应道,娇音婉软。
胡柔默默地点头,伸手说道:“进来吧,进来说话。”
“诺。”楚月这才抬腿踏入凉亭中,一举一动无不规规矩矩、谨慎有余。
因赶来时匆忙,楚月喘了口气,粉面桃花更加夺目。胡柔看得欢喜,越加地怜爱,不由得柔声问道:“这美女怎就在我府上了?”
“公主有所不知,楚月正是臧敏的大女儿,因生得貌美,臧敏不放心将她留在外面,就带入公主府也好有个照看。”旁边的胖姨娘忙着为楚月说好话,她与臧敏相交不浅,自然对楚月也特别照应。
胡柔掩嘴偷笑,说道:“那是,这么个美娇娘放在家中,只怕是被旁人日夜觊觎,又怎得放心?”
楚月羞涩垂目,不敢插嘴。胡柔想起胖姨娘说的事儿,于是来了兴致,忙问:“对了,听闻你有个本事,竟把我那任性的大小姐训得服服帖帖了?”
楚月欠了欠身,谨慎地说道:“奴婢不过是想了个办法哄阿娇小姐喝药,身子见好,公主也就可以放心了。”
“哈哈,这个丫头的性子,我还会不知?”胡柔无奈地说,“她自小就怕苦,每次喝药那都是闹得整个府里不得安宁。”
“大夫说,阿娇小姐的情况已稳定,明日起可以不必服药了。”楚月平静地说,“这些日子,阿娇小姐也没有出现发热的情况,应该是个好兆头。”
胡柔满意地笑道:“嗯,那是你的功劳,我要好好地赏你。”
“多谢长公主,这是奴婢应当做的,谈不上功劳。”楚月谦卑地说道。
“不过……”胡柔话锋一转,“听闻你想出来的那个主意,是骗了阿娇小姐,你就不怕她秋后算账?”
楚月瞥了一眼胖姨娘,而后顿了顿,思虑地说:“长公主莫怪就是,奴婢不担心阿娇小姐会怪罪。”
“因为你,阿娇的病况才好转,我又岂会怪罪于你?”胡柔说,“只是我那丫头不好应付,又如何会相信你送去的兰草就是她要的那一株?”
“阿娇小姐喜爱兰草花,看到比之前开得更美的兰草自然满心欢喜,小孩子尚且还不能分辨新旧,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也就不会计较太多了。”楚月解释道,“何况,奴婢给阿娇小姐特意做了一个兰草香囊,她甚是喜欢,爱不释手,就越发地不会责怪奴婢了。”
“妙哉!”胡柔长叹,双眼一亮,笑着说,“难怪我最近抱着阿娇时,能嗅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奇香,原来是你的香囊。”
“应该是的。”
“那我也想要一个特别的香囊。”胡柔道,“你再给我做一个,到时候我进宫去见母后时,母后肯定也会喜欢的。”
“长公主喜欢,奴婢一定做一个,只是需要找特别的香料,所以要耗费一点时间。”
“我愿意等。”胡柔心情愉悦地说,“胖姨娘,稍后你带楚月去领赏,我要重重地嘉赏楚月母女。”
“诺,公主。”胖姨娘站起来走到楚月身边,小声地提醒道,“还不快谢公主。”
楚月恍然一惊,欠身说道:“多谢公主。”
此时又有人从另一边跑到凉亭中,只见那人神色紧张,跪在胡柔身边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当下胡柔立刻隐去了笑意,连忙对着众人喝道:“萍兰,将他们带下去,我有要事和徐舍人商议。”
“诺。”胡柔身边的侍女一个个地站起来朝着亭外走去,楚月也随同胖姨娘一起离开。她离开时还偷偷地瞄了一眼徐舍人,只见他跪在胡柔身边,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像是商议着很重要的事情。
听罢,胡柔对着徐舍人淡笑一声,说道:“我这个太子弟弟,平日里就知道宠着那个良娣,想必母后是看不下去了。”
“充盈东宫那是历朝历代的大事,皇后娘娘肯定会严密把关。”徐舍人点头说道,“所以奴才知道后,就马上来禀告公主,看看公主有没有什么打算。”
胡柔狡黠地笑了笑,说道:“给太子选美人,我做姐姐的又岂能袖手旁观?再说了,平日里,我公主府上养着这么多歌姬,除了给宾客欣赏之外,还不是为了等着这一天啊。”
“只要太子殿下满意,那公主跟太子的关系以后也就更加和睦了。”
“就算没有这些美人,我和我那太子弟弟一样好得不得了。”胡柔自负地说,“当然,有机会拉近关系,我们自然也不要放过。”
“那这件事情……”
“你去安排安排。”胡柔谨慎地吩咐,“要挑一些倾国倾城的美人,最好能被太子殿下一眼相中。”
“诺,奴才这就去办。”徐舍人狡黠一笑,应声说道,“务必让长公主满意。”
都城夏京东郊山林之中有一处繁花盛草之地,远离喧嚣,别有韵味。此时阳春三月,桃林花开茂盛,红白相间,温香暖日,令人心醉。置身于连绵芳草中,绿野茵茵,白石清泉点缀其间,显得景致越加清丽,让来到这里的人越发眷恋,不想离去。
虽然被催促了好几次,然而那公子还是执意要拉着老翁再对弈一盘。老翁正是隐居山林中的奇人,他以种花为乐,与志趣相投之人结为知己,此时对面与自己对弈的年轻人便是其中之一。老翁笑着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眼前这年轻人相貌堂堂,器宇轩昂,丰神俊秀,一看就是人中之龙,绝非寻常人家的公子少爷。
“公子,时候不早了。”门外的侍从硬着头皮提醒道。
准备对弈的年轻男子不耐烦地斥责:“晏南,你再多嘴,信不信我回去就封了你的嘴。”
晏南退下,不敢再造次。
坐在棋桌另一旁的年轻男子笑着收起折扇,点头说道:“大哥,我看晏南即便知道会被封嘴,等一下也必定再进来催促。”
老翁领会了男子的言外之意,于是对着面前人说道:“今日对弈两局,一胜一负,烨公子并不吃亏。”
“不,适才那一局其实是郭老故意让着我的。”烨公子偏着头,较真儿地说,“这不算。”
正说着,郭老的奴仆走过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并且恭恭敬敬地说:“郭老,那位姑娘来了。”
晏南趁机走过去,说道:“公子,我们也走吧。”
郭老点了点头,歉疚地说:“烨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恐怕老夫真的不能再陪你对弈一局了。”
“郭老有别的客人?”烨公子站起来,好奇地问,“还是位姑娘?”
怀揣折扇的男子更加吃惊,笑颜惊问:“我认识郭老这么久,可从未见到花圃有女子进门来过。”
郭老爽朗地笑了两声,并不作答。烨公子站起来看着郭老走进小木屋,他不便跟上去,俊眉一蹙,扫兴地摇摇头。
“两位公子,怕是要关城门了……”晏南一门心思想拽着主子回家,但是似乎每一次都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大哥,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姑娘见郭老?”拿折扇的男子坏坏一笑,小声地说,“看郭老的模样,这个姑娘必定是个身份不一般的人。”
烨公子心里一沉,拘谨地说:“二弟,人家没邀请咱们一起进去与那位姑娘会面,若是冒冒失失地闯入,恐怕有失君子之道。”
清秀男子抿嘴一笑,黑眸机灵一转:“大哥真是好糊涂,他们没有邀请,难道我们不能自己偷看吗?”
“偷看?”烨公子一怔,正要训斥之时,二弟已先他一步夺门而出。烨公子无奈地只好追了上去,便见他二弟躲在木屋的窗子下面,着实要偷看一眼才肯罢休。
偷偷摸摸之事的确让人为难,可是烨公子不过也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他同样心痒难耐,很想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居然敢打断他和郭老的对弈。
“小女子是特来感谢郭老的。”女子说话时,声如莺啼,悦耳动听。
这一声搅乱了烨公子的犹豫,他瞥了一眼二弟,然后移动脚步慢慢地靠近窗子,现下已被二弟拉下水,倒不如一睹芳容,好平复内心的涟漪。
“哪里的话,只不过是一盆兰草。”郭老客气地说,“看你也是惜花之人,老夫生平最欣赏的就是像姑娘这样懂得惜花养花之人,养花好比育人,要耐心、恒心和善心,方能将花培育得完美。”
二弟朝烨公子使了使眼色,凝神屏气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探出半个脑袋朝窗内张望,不过可惜的是,他们看到的只是女子的背影。那女子乌黑发亮的长发光洁得犹如一面镜子,清风拂面,吹来一股奇香,令人浮想联翩。
转过来,转过来……两位公子微微蹙眉,暗自祈祷。可是屋内的女子一直端着身子正襟危坐,根本就没可能转过身来。
“什么人?”郭老的奴仆看到在窗口鬼鬼祟祟的两人,于是大喝一声跑去。虽然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可是外面两人还是做贼心虚地踉跄后退,差一点儿摔倒,好在跪在后面的晏南扶住了他们。
奴仆走近一看原来是认识的人,便歉疚地笑了笑:“原来是二位公子。”
“这……”烨公子略显尴尬,站稳脚跟后立刻整了整自己因心虚而导致的脸红。
而他二弟干脆不顾一切,推开奴仆跑进屋子里,岂料屋内只有郭老一人,两人面面相觑。他愣了许久,问道:“人呢?”
郭老明知故问:“辰公子,你在这里找谁?”
“适才屋内不是还有一位姑娘?”辰公子惊讶地问。
郭老捋着胡须说道:“那位姑娘见天色不早,已经离开了。”
“这么快就离开了?”辰公子失落地问,“郭老,您这花圃很少有外人知晓,怎会有陌生姑娘到访?”
郭老踱步说道:“想来也是机缘巧合,那位姑娘上山采花时误闯入花圃,这一点倒是跟当年的辰公子相似,结交之后得知姑娘对养花也颇有心得,故而邀请她来做客。”
“不知那位姑娘姓甚名谁,既然都是同道中人,相信我们也能与那位姑娘结交为友。”烨公子走进门,趁机说道。
郭老意有所指地说:“其实我并不知道这女子的姓名,也不知她的身世,就好像我也并不知晓两位公子的真正身份。”说话时,郭老瞥了一眼他们闪烁的神色,继续道,“我先是跟辰公子相识,辰公子才貌双全,已然令老夫刮目相看。而今又结识了烨公子,却……”
郭老故意停顿,引来两位反问:“却什么?”
“却更具非凡之气。”郭老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两位公子的出现令在下的小筑蓬荜生辉,不料又来了一位有着倾城之貌的姑娘,这姑娘虽然素布粗衣,但也非常人,想来以后必是人中之凤。”
烨公子笑着摇头,倨傲地说道:“郭老此言差矣,所谓人中之凤必然是当今皇后,这姑娘怕是高攀不上吧。”
“在下一个乡村野夫,说的话不足挂齿,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郭老以退为进,莞尔笑道,“六儿,送两位公子。”
返回的路上,烨公子对身边的二弟说道:“我看这郭老也是个故弄玄虚之徒,竟然敢大言不惭地说到母后头上。”
“郭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这无心说出的一句话恐怕有些深意。”辰公子迟疑地说,“不过,我们也不必理会,若是大哥不爱听,以后我们不来便是。”
“不。”烨公子饶有兴致地说,“我倒要看看,这个‘人中之凤’究竟是个什么凤凰。”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公主府的花园中,站着一排排花容月貌的女子,胡柔看了不由得满心欢喜。看到她们,她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她坚信把这些女子送去东宫必能讨得她那个太子弟弟的欢心,从而也就能更加巩固自己的地位了。
深思间,她不由得心叹身为长公主的悲哀,她虽处于荣华富贵的顶峰,却时时刻刻都要为自己的后路着想。虽然父皇念及她是长公主,又是母后唯一的女儿,对她颇为宠爱,然而父皇若有一天离去了,终究还是会把皇权交给太子,到那个时候自己若没有强硬的后台,便将面临富贵的终结,对此她必须未雨绸缪。
“长公主,这些歌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姿色绝对称得上倾国倾城,所以……”胖姨娘满心欢喜地交代任务。
可是胡柔却收敛了笑意,谨慎地说道:“姨娘,你应该清楚东宫是不会缺美人的,母后要为太子充盈东宫,你说这些姿色的女子,母后会收罗不到?”
“这……”胖姨娘抿了抿嘴,为难地说,“长公主,这已经是奴婢找了不少地方才找到的美人,要不长公主看看她们的歌艺如何?”
胡柔不悦地撇着嘴,啐道:“一个个还必须由我来把关,那我要你做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倒是小事,但要想在深宫内院被我那太子弟弟相中,就必须出类拔萃。”
胖姨娘扫视一眼面前的美人们,又蹙着眉头对胡柔说:“请长公主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地教导她们。”
“记住,找几个机灵点儿的送进宫,你别忘了,东宫还有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胡柔白了一眼胖姨娘。
“诺,奴婢知道该如何做了。”胖姨娘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就在两人交谈时,婢女立于凉亭台阶,欠身禀报:“禀长公主,公子辰求见。”
“辰弟弟?”胡柔大手一挥,胖姨娘领着美人迅速从侧面离开。
被管家领进来的胡辰悠然自得地穿梭于公主府的庭院中,他远远地瞅见秀色可餐的美人群,心中豁然明朗,不由得抿嘴偷笑几声。
“胡辰见过公主姐姐。”胡辰与长公主胡柔才是真正的亲兄妹,是皇后的一对儿女,按理来说,胡柔最亲之人应是自家兄弟,可皇家之事,难以用寻常人家来衡量,说白了,他们与皇权最亲。
胡柔伸手拉住弟弟的手腕,娇媚地眨了眨眼,笑着道:“好弟弟,难得见姐姐一面,何必行此大礼?你是想让姐姐脸上挂不住吗?”
胡辰的相貌与他的太子哥哥不同,虽也是英气勃发,但眉宇间少了些许霸气,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出众。随性的他喜欢游荡于山水之间,结交避世之人,在胡柔看来,如今这个弟弟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不像是身在帝王之家的皇子了。
“适才见姐姐的庭院中路过不少女子,她们……”
“弟弟动了心思?”胡柔揶揄地笑了笑。
胡辰红了脸,摇头摆手地说:“我知道,你这是为太子准备的,只是今日来也想告知,太子其实并不想充盈东宫,昨日提起此事,他还颇有怒颜,所以我想提醒姐姐罢了。”
胡柔忧心忡忡地叹息:“你以为我乐意?还不是母后召我进宫说了此事,我收罗这些美人不过是为了应付母后,你叫太子放心,这些美人不会让他失望的。”
胡辰耸了耸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有意避开姐姐的目光,朝着花园其他方向漫无目的地欣赏。
“我看,做姐姐的不能只想着太子殿下。”胡柔不是不懂得察言观色,她是真心关心这个亲弟弟,知道他至今府上只有他这一个主人,可能是因为一直没有娶妻所以他才会养成飘忽不定的性子。
“咦,那个人……”胡辰眼眸一亮,盯着回廊中与人谈笑的女子。
“不如这样,若是太子挑不出心仪的美人,你不如选上几个带回府里,其实……”
“可能就是她。”胡辰像弦上之箭,毫不设防地飞了出去,惊得还未说完话的胡柔愣了好半天才发现弟弟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回廊中,珠儿先发现靠近她们的陌生男子,警觉地瞟了一眼楚月,立刻有所领悟的楚月也退后半步,侧过身看了看越来越近的男子。
只见那男子身段修长略显纤瘦,一双明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肆无忌惮地打量让楚月心有芥蒂,瞧他端的是儒雅之姿,举止怎会如此轻浮?
胡辰性子急,仅凭着背影与秀发就断定回廊中的女子即是那日在花圃中见过的姑娘,于是便不顾左右地奔去。此刻,他因楚月清丽脱俗的容貌而惊艳,猛吸了一口气,而楚月身上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芬芳更坚定了他的判断。
“姑娘可去过花圃?”胡辰忍不住上前问道。
楚月退却半步,微蹙眉,娇声斥责道:“望公子不要造次,这里是公主府。”
“哎呀,正是你。”胡辰双手紧握,笑得更甚,没头没脑地兴奋起来,“你的声音,我记忆犹新。”
胡柔寻来之时,楚月和珠儿欠了欠身,便找个理由脱身了。
“姐姐,你怎能让她们走了?”胡辰张望着楚月离去的背影,心中兀自不舍,想要跟上去却被胡柔拉住,又遭胡柔取笑一番:“真是没见过女子,你这猴急的模样只会吓坏美人,你看看你,啧啧,怎还像个皇子?”
胡辰一怔,恍然大笑地说:“姐姐教训的是,恐怕胡辰真是冒失了。”
胡柔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楚月她们离开的方向,被胡辰这么一闹,好像她也明白了不少。
楚月与珠儿暂别,她想回房休息,刚开推门,就见母亲和胖姨娘正跪坐在桌旁商量事情。见楚月进门,胖姨娘反而站起来,绕着她走上了一圈。又是没由来地被人打量,让楚月好生不习惯,浑身都不自在。
“臧敏,我看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在胖姨娘的笑容中,楚月敏感地察觉到她们肯定在背地里商量了跟她有关的事。
待母亲送走了胖姨娘,楚月心平气和地问道:“母亲,你们是不是又在密谋什么?”
“瞧你这话,说得好像母亲要卖了你似的。”臧敏一口气饮尽杯中的茶水,适才光顾着说话,忘了润润嗓子。
“那胖姨娘突然过来找你,又对着我笑得莫名其妙,难道她吃饱了撑的?”楚月俏皮地笑了笑。
“你怎么说话呢?”
楚月掩嘴偷笑,跪坐在桌旁挑起眉头说道:“总之,你们商议也好,密谋也罢,不要跟我扯上关系便好。”
“嘿嘿,这事儿还真就跟你有关。”
楚月一惊,噌地站起来,愕然问道:“他们追到这里来了?”
“嘘——”臧敏比女儿更慌张,先是去检查门窗是否关好,然后又拽着女儿走进内室,最后瞪视楚月严厉地叱呵:“你忘了长陵的事情可好?不要这样时不时地吓唬母亲。”
楚月心有余悸地说:“我倒是想忘记,可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怎能说忘记就能忘了?”
“我看为了安全起见,早点儿把你送走才为上策。”臧敏心一狠,镇定地说。
楚月瞠目结舌:“母亲,你要把我送走?送去哪里?”
长陵虽是小地方,可离都城夏京也不是很远。长陵山清水秀,一直以来都很太平安定,很少出现大案子。但是不久前,秀才晋家突然被一场大火毁尽。说起这处的屋主晋允,不过是个潦倒的秀才,平时不学无术,自暴自弃,在家道中落后竟然与地痞流氓结交,败尽最后一点资产。
“督刑大人,已找到晋允的尸首,不过……”
“抬来,让我看看。”站在烧毁的房屋前,李泽心事重重地观察四周情况,这起案件几乎轰动了整个长陵,让他倍感压力。
李泽看到的只是一具烧焦的尸体,面目全非,让人分辨不出这人究竟是不是晋允。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李泽并未马上就判定此人便是晋允,他蹲下来仔细检查那具尸体,发现尸体胸口处插着一把短刀。
莫非不是意外失火?李泽心里一沉,想到很多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都迫使他不得不调查下去。
时当子夜,皎月朗朗。清辉照得远近花草,都似铺上了一层轻霜,正如此时俪良娣的心,铺上一层寒霜,冷彻心扉。
俪良娣本名俪妍,十多岁就入了东宫为宫女,一直跟在太子胡烨身边服侍,也算是与太子青梅竹马、日久生情,长成后被太子纳为孺子,后又封为良娣,所住东宫最大宫殿——昭阳殿,可见俪妍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
宫女妙云从昭阳殿殿外急忙奔回,缓了口气,跪着说道:“启禀良娣,太子殿下回宫了。”
俪妍藏了喜色,故意在自己婢女跟前耍性子埋怨:“他倒是晓得回宫了,早已安排人通传我生病之事,现在才回宫,现在才想起我,现在才……”
“太子殿下驾到——”外面传来晏南的通传,吓得妙云心中一紧,马上打断俪妍的埋怨,催促道:“良娣,您最好躺在床上继续装病,否则殿下也不见得会心软答应。”
俪妍转念一寻思,觉得妙云说得对,便匆忙上了床榻,由宫女伺候着盖上被褥。
众人慌张之下,太子殿下稳步进门,屋子里的宫女齐刷刷地跪满一地:“恭迎太子殿下。”
身着蟒袍的太子胡烨更添几分威严之气,甫一进门,妙云便吓得不敢出声,她稍稍侧目给躺着的俪妍使了使眼色,俪妍果然嘤嘤两声,哀怜地娇喘:“殿下,殿下……”
胡烨走过去,坐在了床沿上,他扶起俪妍,乍一看她果真面露病色,只不过他也不是三五岁小孩儿,随随便便一个小伎俩就能瞒住他的双眼,只是他习惯了纵容俪妍的撒娇,既然她要装病博同情,那就随她也罢。
“妙云。”胡烨厉声叱呵,“我不在宫中,良娣生了病怎么也不及时找人通传?”
妙云战战兢兢地回答道:“禀殿下,奴婢知道殿下不在东宫,所以,所以……”
“良娣生了病,可有宣太医?”
俪妍扑上去靠在太子胡烨的怀中,娇滴滴地说道:“殿下,其实妾身这病太医治不好,因为只有殿下才能治。”
“是吗?”胡烨似笑非笑地问,“我姗姗来迟,是不是耽误了良娣的病情?”
“殿下,妾身是真正心里痛。”俪妍指了指胸口,像煞有介事地噘着嘴,“您可倒好,一点儿也不关心,现在还来笑话妾身。”
胡烨抿着嘴,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我看你这病起源于皇后下的一道诏书,上面大概是说皇后打算为太子充盈东宫,换而言之,就是在不久后给我送来一批美人。”
俪妍倏地坐立起来,瞪视太子殿下,愤愤地问:“殿下,您怎么看待此事?”
“皇后盛情难却,我一个太子又能如何?”
俪妍皱着眉头,艳丽之容上添了不少愁云,胡烨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俪妍好生惊疑,不满地质问:“殿下,妾身就是不高兴、不开心,皇后平日里帮着太子妃不说,现在又找来一大群女子欺负妾身,不行,您不给妾身做主,妾身就……就躺在床上再也不起了。”
“哈哈哈……”胡烨站起来,笑着踱步,“皇后一片好心,我怎能不从?不过,良娣若是一辈子躺在床上不再起来,岂不是让那些女子乘虚而入?”
“太子……”
“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做,你才肯从这张床榻上下来?”胡烨无奈地问道。
俪妍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便狠狠地说:“请太子将皇后送来的美人全都贬为宫女,当然,我还听说长公主也插手了这件事,到时候如果长公主也送来美人的话,也应如此。”
胡烨为难地蹙眉,深思地说:“全都贬为宫女,怕是会惹得皇后不高兴。”
“既然人都送来了东宫,那就是殿下的人。”俪妍说,“所以她们的去处自然也就全凭殿下一句话,皇后又怎会再管?”
胡烨吁了一口气,迟疑片刻,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想充盈后宫,他一门心思在治国之上,至于后宫之事,根本不想复杂化,然而皇后的懿旨也不能不从,这才勉强接下诏书。俪妍这一闹,反而闹在殿下心头之上,干脆顺从俪妍之意,将这些美人都贬为宫女,应付了事。
处于都城夏京东郊山林中的花圃后院,奇花异草长得正旺,花香弥漫。
珠帘挡住了美人的脸,但她笑声连连,悦耳动听,令人无限遐想。胡烨按捺不住,想要进入,只是门口有六儿拦着,叉着腰冲着他笑道:“烨公子,先生交代下来,说烨公子不能进入。”
“为何?”胡烨惊诧地反问。
“这奴才哪里知道,不过好像是人家姑娘不想见你。”六儿无奈地耸了耸肩。
胡烨一怔,越发想要一探究竟,他还没遇到哪家姑娘胆敢不愿见他,真是奇哉怪也。心思一旦有了诱引,纵使他曾经多么有克制力,也抵挡不住内心的好奇。
晏南撇着嘴,不屑地说道:“主子,这种乡下女子粗俗无味,您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烨公子。”郭老从小木屋里走出来,笑呵呵地喊了一声,便打断了胡烨和晏南的交谈。
胡烨缓了缓脸色,迎上去恭敬地说:“郭老。”
“不是老夫不带你见这位姑娘,只是她似乎略有心事,不愿意见陌生人。”郭老诚恳地说,“其实让老夫不解的是,烨公子为何会如此期望见到这位姑娘?”
胡烨顿了顿,较真儿地说:“郭老不记得了吗?那天您说,从这位姑娘的面相中可看出她必是人中之凤,所以我才好奇能有如此面相的女子究竟是何容貌。”
郭老愣了一会儿才放声大笑:“原来是老夫的无心之言却让烨公子牢记于心了啊。”
“让郭老见笑了。”胡烨不好意思地垂首,他不便说出自己身在帝王家,所以对这女子的容貌甚是好奇。
郭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凝视胡烨心中自有打算。经郭老与那姑娘协商之后,胡烨方能踏入小木屋,可是女子还是藏于珠帘的另一边,她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想方设法地见到自己。
楚月自问似乎与其并不熟悉,并且也不觉得曾经见过这样的男子,对对方的请求很是疑惑不解。而胡烨又是满心好奇地希望见上一面,如此这般,只道是两人各行其是。
“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胡烨跪坐于蒲团上反而有些紧张了,他第一次这般拘束,好半天才捋直了舌头,说明了话。
楚月浅浅一笑,清了清嗓音,又反问:“敢问公子是普查户籍之人吗?为何对小女子的姓名住址以及来历如此盘问?”
“在下不是。”胡烨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在下不是有意冒犯。”
楚月偷笑一声,柔柔地说:“公子不必紧张,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因与公子不相识,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
“其实姑娘何不命人掀起了珠帘,两人坦诚相对只怕是能缓解此时的尴尬。”胡烨趁机提议。
楚月突然安静下来不再说话,片刻后才开口道:“请公子见谅,小女子实在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楚月说话时果然心事重重,胡烨不便打扰,变成了聆听之人。她倾诉道:“不知公子有没有被逼着做某件事情,且是父母之命,不能不从。”
胡烨感怀叹息:“当然有,像是双手双脚被人系着一根绳索,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做任何事情都有人看着,甚至生活起居,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无法选择。”
“相较之下,公子似乎更加无奈。”
“是啊,没有办法的事,唯有逼着自己去接受。”
“逼着自己去接受……”楚月幽幽地念道。
胡烨微微蹙眉,惊讶地问:“莫不是姑娘有难言之隐?不知可否说出来,说不定在下能为姑娘解决烦恼。”
“公子自己都置身牢笼,又岂能帮助别人摆脱牢笼?”楚月笑着说,“不过还是多谢公子了。”
“既然要谢我,何不让在下一睹姑娘芳容?”胡烨大胆地说,“实不相瞒,在下就是想见一见姑娘,好圆了这个梦。”
“似梦非梦,梦醒了一切都要回归原点。”楚月圆滑地说,“既然我是一场梦,那就让梦一直持续下去吧,该醒的时候,公子自然就会醒来。”
胡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后也觉着自己执着得有些多余了。他许是太过相信老翁的话,才会固执地以为她真就是人中之凤,其实不然,虽然身不由己,但他却能掌控自己的心,喜欢什么人,爱着什么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并不是因为别人的一两句玩笑话就能左右的。
“姑娘说得对,既然是梦,那就让梦继续下去,不必太过执着眼前的事情。”胡烨豁然开朗,灿笑一声,说道,“我想有缘我们必能再见。”
楚月心里清楚得很,他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她刚刚被逼着接受母亲要送她去的地方,那是个无底洞,有进无出,进去了,怕是再也无法拥有自由。若是当初知道会走上这一步,她倒不如去了官府揽下所有事情,是死是活一了百了,也比现在要来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