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锤子收拾它(3)

晋军是最不会打仗的,而且他们也吃不了游击战或运动战的苦,这十个团的晋军跟着八路军跑,有时甚至是一种累赘,但是不管怎么样,阎锡山此举是有诚意的。再进一步说,八路军想在山西乃至华北站稳脚跟,开拓根据地,若没有阎锡山的支持也会困难重重。朱德、彭德怀遂代表八路军总部向中央提议,应积极出击,以配合忻口正面战场作战。

此时中共中央所在地已从保安迁至延安,收到电报后,毛泽东整整思考了一夜,终于提笔表示同意。他估计,八路军在这次出击中将付出相当代价,其中一一五师“因转移与作战频繁”,要准备减员2000至2500人。

忻口会战爆发后,按照毛泽东来电中所说的出击方案,彭德怀命令一一五师和一二〇师分路挺进敌后:一一五师从东线袭击日军的后方交通线,一二〇师则在西线雁门关伏击日军车队。

因主力大多投入了忻口正面战场,日军后方较为空虚,作战环境也并没有毛泽东原来设想的那样恶劣。两师损失都不是太大,后方袭击战也都取得了一定效果,统一指挥忻口会战的卫立煌给蒋介石发去密电,称“敌自雁门关被截断,粮秣极感困难”。

10月8日,彭德怀又亲赴忻口,与卫立煌商谈忻口布防及八路军的配合问题。

卫立煌谈到,日机每天早上都会来守军阵地侦察,侦察完了就会对阵地进行轮番轰炸,这给守军带来很大威胁。

彭德怀当天即返回总部。其时总部仍设在南茹,就位置来看,已处于敌后,日机也常常从南茹村的上空掠过,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里驻扎着八路军的指挥中枢。

最初大家都以为上空的日机是从北平飞来的,听卫立煌一讲,彭德怀就对此有了怀疑。第二天早上,天色微明,又有日机飞过,他特地站在院子里,仔细进行观察。

根据飞机的航速、续航能力和以往经过的时间次数,彭德怀判断忻口附近必定有日军的临时机场,其位置应在代县一带。10月12日,他和朱德联名电告阎锡山:“代县已有敌机着陆场。”

一二九师七六九团当时刚刚开入晋北,彭德怀便命令团长陈锡联率部到代县进行实地侦察。一周后,七六九团在代县夜袭阳明堡机场,炸毁炸损了一批日机,陈锡联随即用电台将作战经过向彭德怀进行了报告。

一段时间内,忻口上空的日机突然销声匿迹。消息传至忻口正面的守军阵地,友军官兵十分兴奋,连连高呼:“中华民族万岁!中华民族万岁!”

日军受阻于忻口后,又采用与以前差不多的战术,使用另一支部队,从娘子关实施突破。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忻口守军被迫撤离,太原很快便告失守。

曾经乐观激越的抗战形势陡然冷却下来。正在前线采访的英国记者贝特兰遇到一名国民党军官,这名军官刚刚从太原一线溃退下来,显得惊魂未定,他一边闪动着恐惧的眼神,一边急急忙忙地向贝特兰诉说着自己的经历。

“我告诉你,那真可怕。我们从来是连人都看不见他们的,只看见飞机一次次地来,砰,砰!还有大炮,我们被炸死了几千人……”

“他们”指的是日军,也就是中国人称的日本鬼子。军官对贝特兰说:“我们是没法子对付这帮鬼子的。”

“你觉得这人怎样?”在军官走后,贝特兰问负责保护他安全的八路军战士。

“喔,他是对的,真的是对的。不过他害了‘恐日病’,八路军不怕日本的飞机大炮,我们知道怎样对付日本鬼子。”

这名八路军战士才17岁,但口吻如此老练,表明他已经是个有相当阅历的老红军了。他这么说,也并不是要在外国记者面前逞强,那就是他的真实情绪和意愿的表达。

八路军对付日军的法子之一,就是实施山地游击战。与侵华兵力相比,日军所占领区域过于广阔,他们无能力全部进行守备,只能控制一些战略要点和后方的主要交通线,山区与一些较为偏远的地方更是无法企及。

开赴华北的三大主力师首先分别控制了山西境内的吕梁、五台、太行等诸山脉。他们一边建立起根据地,一边利用日军的警戒线间隙实施游击战,除袭击日军补给部队和小部队外,主要破坏其后方的道路、通信线路。日军感叹:“共军的游击战术巧妙,其势力与日俱增,广泛地扩大了地盘。”

为了对这些被破坏的道路设施进行修理,日军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但和红军当初只在省与省的边界上穿梭一样,日军虽然对之感到头疼,却往往鞭长莫及,因为后方各作战单位兵力既少,作战时也很难做到协同配合。

八路军有这种本事,当然既用不着害怕,也不用着撤退或逃跑。11月15日,彭德怀在接见新闻记者时明确宣布:“第八路军决定永远不过黄河!”

均劣变优势

不过黄河的除了八路军,还有许多国民党军队。太原失守后,为了防止华北日军南下,增加中原战场的压力,蒋介石严令华北各军一兵一卒不许过黄河,全部要留在山西牵制敌人。

1938年2月,日军直扑晋西南,意欲夺取风陵渡,将中国军队全部逼往黄河以西。

面对日军的疯狂进击,第二战区下令部队撤往晋东南,并把分散于晋东南的中国军队全部划为东路军,由朱德、彭德怀分任正、副总指挥,八路军总部也随之移往沁县以南的小东岭村。

为了弄清日军下一步的企图和动向,朱、彭指示总部作战科、通信科搞好侦察,对八路军所缴获的日军文件乃至日本兵的家信、日记,也一个都不放过,反复研究和推敲。

3月16日,一二九师在神头岭打了一次漂亮的伏击战,就在这次伏击战中,部队缴获了一份极其重要的文件。

日军进攻晋西南,本意是要以疾风骤雨似的进攻,将国民党军队逼过黄河,或压入黄河转弯处的三角地带歼灭,但直至攻入风陵渡,他们仍未发现国民党军队的主力。

重新审视全局,这才发现国民党军队已退入晋东南,并会同早已在那里建立根据地的八路军,不断向其后方实施扰乱性的游击战,“其威势不容轻视”。

日军决定回过头来对晋东南进行扫荡,一二九师在神头岭缴获的文件,透露的正是这一信息。

朱、彭立即向第二战区进行了报告。阎锡山、卫立煌得报后,授权朱、彭统一指挥晋东南的反扫荡作战。

知悉日军要对晋东南大举扫荡,友军将领都很紧张。同时根据八路军总部拟定的反扫荡思路,合围线内的作战也不再是像过去那样实施单纯的阵地防御,而是要打游击战和运动战,他们对此感到陌生和惶恐。

为增强友军的信心,3月21日,朱、彭在小东岭召开了东路军将领会议,国共将领三十八人赴会。阎锡山、卫立煌的代表和蒋介石的联络参谋也赶来参加了会议。

彭德怀对反扫荡表现得胸有成竹。在抗战时期的一次内部演讲中,他曾举例说,假设双方的兵力相等,都是四百,怎么取胜呢?很简单,可以先用一百人吸引敌方主力,与此同时,己方主力则从侧后进行突击,争取先消灭敌方的一百。敌方兵力由四百变成三百,己方仍是四百,均劣变优势,以后的仗就好打了。

这实际上还是彭德怀在五次反“围剿”时积累下来的经验,现在虽然环境和条件变了,但是战争的基本法则不会变。

按照“均劣变优势”的战术思想,彭德怀在会上给友军将领们详细讲解了游击战、运动战的精要,并对各部的活动范围一一进行了划定。应友军要求,八路军总部开会之余还举办了游击训练班、政治工作讲习班,彭德怀等人亲自给训练班讲授课程。

小东岭会议到29日才结束。会议刚刚结束,一二九师即在响堂铺实施了一次成功的伏击战。朱、彭邀请与会将领登上响堂铺道南的山头,对战斗进行观摩,开了“打仗还请人参观”的先例。

在响堂铺伏击战所缴获的战利品中,发现了一份有关日军动向的文件,内称“共军猖獗,四月上旬,将由潞安(长治)以北四百华里内予以痛剿”,日军的晋东南扫荡计划由此得到进一步验证。

4月4日,日军果然按计划开始对晋东南地区扫荡。参与扫荡的总兵力达到三万多,部队编制囊括四个师团,其中第一〇八师团更是倾巢出动。所有这些敌兵分九路出击,试图对晋东南实施小十字架式的分割占领,他们把这叫作“广大广大地展开,压缩压缩地歼灭”。

彭德怀和朱德两人连夜拟订了东路军的作战计划,决定将八路军主力转至敌军合围线外隐蔽待机,合围线内只保留部分兵力,再加上国民党友军,其任务是分别牵制各路敌兵,掩护正在待机的主力。

作战计划跟彭德怀的“均劣变优势”法则完全相符,其中的“灭敌一百”就是指等日军被消耗至一定程度,感到疲乏不堪时,再集中主力破其一路,并视情况继续扩大战果。

部署就绪,彭德怀说:“我们先到鬼子眼皮底下游一圈,游到有一两股敌人胆大妄为了,再一锤子收拾它。”

不能不报

八路军总部处于“九路围攻”的中心地带。4月8日,第一〇八师团一一七联队(高树联队)侵入沁县,朱、彭这才率总部离开小东岭,从容地向武乡石盘山转移。

石盘山成为总部的临时指挥所。朱、彭日夜守在作战科的电台旁,根据各部队报来的行动计划,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标示箭头,同时制订出新的作战方案。

反扫荡之前,当地群众已经在八路军的指导下进行了坚壁清野:牲口被送进深山,粮食被埋进地窖,水井也被封了起来,不能封的就在里面扔上几条死猫死狗,让日军不能喝水。

沿途连水都喝不上的境况,令各路日军均进展迟缓,接着,他们又遭到了各路八路军及国民党友军的牵制和阻击。情事紧急时,副总参谋长左权甚至亲自带着总部特务团到前线作战。

那是第二次国共合作的黄金时代,可谓众志成城。在向八路军学习打游击战、运动战后,国民党军队的一般官兵都深感这种作战方式比较灵活有效,比以往单纯“绑在山头上遭敌大炮飞机轰炸好得多”,大家精神振奋,干得很起劲。

除正规部队外,内线负责牵制的还有地方游击队,甚至包括扛着红缨枪的自卫队。国民党军队对这些非正规武装往往比较轻视,八路军的态度则截然不同,一名指挥员在对自卫队员讲话时,挥舞着两只拳头说:“八路军和自卫队是两只铁拳,只要这两只铁拳配合好,日本鬼子再硬也能打它个稀巴烂!”

游击队和自卫队的力量相对较弱,但在补充一些枪支弹药,并进行野外的射击、投弹等基本训练后,也能配合主力作战。

由于受到各部队强有力的拦截阻击,至4月14日,东、西、北三面共六路日军均被迟滞于太行山根据地腹心之外,只有南面第一〇八师团的三路深入了根据地腹心的武乡、辽县(今左权县)等地,这三路中又以高树联队最为张狂骄纵。

高树联队先前未受打击即占领沁县,接着便攻入武乡县,并在武乡进行了屠杀。负责侦察的八路军侦察兵在路过武乡县城时,看到城里的房子大部分都被烧掉了,满街满巷到处都是血,没有来得及转移的乡亲全部被杀害了。

血海深仇,不能不报。眼看“一锤子收拾”的时机已到,彭德怀下令待机的一二九师主力星夜赶赴武乡,准备在运动中歼灭高树联队。为增强歼敌的把握,彭德怀将三四四旅中的六八九团抽出来,临时调拨给一二九师使用。

接到命令后,一二九师实施强行军,翻山越岭,沿途一路小跑,于次日拂晓赶到武乡,但去了之后才发现,高树联队居然不在那里。

高树联队的最初计划,是要在榆社县与其他日军会师,以便在辽县合击中国军队,但因受到阻击,原定会师的几路日军都没如期露面。在榆社扑空后,高树联队感到情况异常,有孤军深入的危险,遂连夜向武乡回撤。

有趣的是,日军由武乡到榆社,又由榆社回武乡,与一二九师走的是两条平行的路,双方只隔一个山头,但日军对此却未有丝毫察觉。

回窜过程中,风声鹤戾的高树联队又决定放弃武乡,向襄垣方向奔逃。一二九师立即以四个团的兵力,顺着浊漳河两岸实施平行追击,其中六八九团、七七二团为左梯队,七七一团为右梯队,七六九团为预备队并沿大道跟进。

各部队接到命令时,与日军相距尚有十几里路,并且迟了两个小时才出发,但高树联队除步兵外,还有配属的骑兵、炮兵、工兵、辎重兵,装备笨重,且不擅长夜间行军,因此几个小时后就被八路军追上了。

4月16日,天刚微亮,在武乡以东约四十里的长乐村附近,一二九师三八六旅旅长陈赓发现了日军部署于侧翼的警戒部队,便马上让部队停下来隐蔽。

长乐村位于浊漳河上游的峡谷中,南面石山陡峭,北面梯田层层,日军所行进的公路沿河流走向在山脚下蜿蜒而过。这种两边高、中间低的地形,对截击日军十分有利。

经侦察员报告,日军先头部队已过长乐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陈赓不等后续部队赶到,即下令先到随其行动的七七二团展开攻击。

弹飞如雨

高树联队的1500余人在长乐村一带遭到包围。几里长的山沟里,到处都有被打得乱跑乱窜的日本兵。有的地方,日军晃着旗子向山上冲,企图抢占高地,但是冲不多远,又被八路军打了下去。

拖运辎重的大轱辘车全都被拥塞在公路上,有的歪倒在崖边,有的已经翻到了河里。日军既无工事可守,又陷于暴露面较大的低地,只得就势以大轱辘车为掩护,躲在车后面进行抵抗。

陈赓在山上看得真切,立刻指挥炮兵用迫击炮轰击,炸得日军哇哇乱叫,偶尔有炮弹落到浊漳河里,一下子便击起高达几丈的白色水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