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上空

远征苏联的斯洛伐克飞行员面对着红军的飞行员，而留在国内的那部分人则要面对一个新的敌人：美国飞行员。随着以意大利南部为基地的美国多引擎重型轰炸机从1943年夏秋开始空袭斯洛伐克，本土防空成了这个国家所要考虑的一桩急务。

第一个应急防空编队，于1943年8月20日在布拉迪斯拉发编成，全部实力是Bf 109E-2、E-4、E-7各1架和1架老式的联络机。几天后，又增加了S-328和B-534各1架。和作战飞机的拼凑阵容不同，防空队里的18名飞行员大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们包括赛普里奇、科瓦里克、雷兹纳克和布莱齐纳等人，全部是来自第13中队第一批人员中的清一色的王牌。赛普里奇出任第一任中队长，后于11月8日由克里斯科接任。

随着第13中队第二梯队在年末回归，防空编队的力量得到了进一步充实，可用的飞机也达到了14架，其中包括10架Bf 109E。1944年2月，斯洛伐克紧急从德国订购的15架Bf 109G-6交付，这让斯洛伐克人的底气又足了一些。

这年的4月13日，防空编队终于有了第一次“交战”。富有经验的哈诺维奇带着他的僚机波齐克飞行在斯洛伐克南侧国境线上，突然间后者发现了1架他“不认识”的飞机，他认定那架飞机具有双垂尾和4台发动机，应该是美国人的B-24“解放者”式轰炸机无疑，便开了火。

刚打了一会，波齐克就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那或许是1架挂了2具副油箱的Bf 110G驱逐机！而正当斯洛伐克人准备调头离开时，德国驱逐机上的后座机枪手猛烈开火，这使得波齐克又重新认定那是敌机，重新投入交战并于12时30分将这架Bf 110击落。驱逐机上的机枪手跳了伞，而飞行员、来自ZG 1驱逐机联队第2大队的威廉·梅林格（Wilhelm Meilinger）少尉则稀里糊涂地成了盟友的枪下之鬼。

落地后，波齐克报告自己打下了1架B-24，而那名跳伞逃生的Bf 110机枪手则说自己的飞机是被美军的P-51“野马”式打下来的！这个德国人还在报告中写道，“敌机具有同Bf 109极为近似的平切翼端”！

整个1944年春天，防空编队升空拦截美国轰炸机的次数很多，但是实际发生交战的次数却很少，这并非飞行员们消极避战，而是国内大形势使然。当然，斯洛伐克人正在酝酿着反德起义，而国防部长费迪南·卡特罗斯（Ferdinand Catlos）将军据此秘令飞行员们为起义蓄力，而在拦截盟军飞机时“出工不出力”。

当然，要在战争年代遵循这一指令，飞行员们有时要承受极大的心理煎熬，这在6月16日就表现得很明显。当日，6架于9时20分从皮耶什佳尼起飞的Bf 109G刻意没有拦截来犯的美国机群。斯洛伐克飞行员们只是盘旋在附近，看着烟柱从地面的火光中升起——这次空袭造成千余平民伤亡。战斗机落地后，时任防空编队指挥官的普什卡（Puskar）少校接到了德国顾问团的电话，后者痛斥普什卡为“无可救药的懦夫”。

10天后，又有1个美机大编队来犯，共有501架B-24和154架B-17在290架P-38和P-51的护卫下进袭位于维也纳附近的石油精炼厂，途经斯洛伐克领空。这一天共有203架德国飞机、30架匈牙利飞机和8架斯洛伐克飞机升空拦截，此战也成为美国陆航和轴心国空军在斯洛伐克上空最大规模的一次相遇。

斯洛伐克的8架Bf 109G于8时40分从皮耶什佳尼起飞，分成2个四机编队进击。普什卡急于摆脱“懦夫”之名，他在出发前就明确告诉部下，“别管任何事了，今天我们要全力进攻！”在9500米高度上，他下令各机抛掉副油箱进攻，然后率先冲向美国机群。

最终，只有古斯塔夫·朗（Gustav Lang）打下了1架轰炸机，但他的座机随后就被P-38击中，他本人坠机而死。普什卡的白色3号Bf 109G被3架“野马”围攻，坠毁于布列斯托瓦尼（Brestovany）村附近——这位指挥官没能跳伞。他的僚机为了保护他同样被击落。曾打下12架敌机的王牌飞行员帕维尔·兹列纳克（Pavel Zelenak）陷入11架P-38的重围，勉强以机腹迫降，身负重伤。结果，6月26日的这次拦截造成斯洛伐克飞行员3死1重伤，出动的8架飞机要么损毁、要么伤重不堪再战。斯洛伐克防空编队向庞大的美国空中舰队展示了勇气，但是这支部队作为一支有效的空战力量已经不复存在了。

比空中的敌人更为现实的威胁是，地面推进中的苏联红军已经逼近斯洛伐克边境，生死抉择就摆在眼前了。当时的斯洛伐克境内存在着多股反德力量，有的受共产党领导，有的听命于莫斯科，有的则坚持民族主义路线。不过在反抗德国这一共同目标的驱使下，各方很快达成共识，初定于在1944年9月初举行全境范围内的起义。这场起义将驱逐或消灭德国驻军，推翻现政府，建立起真正属于斯洛伐克自己的政权。

起义的主要力量是东部斯洛伐克军和预备军2支部队，两部各有3.5万人左右的兵力，而前者的作战序列中还包括斯洛伐克空军尚存兵力中的绝大部分。这支空中武装称作航空大队，包括防空编队的余部，共编有战斗机、观察机和侦察机中队各一个，全部实力为42架飞机（其中战斗机28架）和550名人员（其中飞行员57人）。7月底到8月初，航空大队按照德国人的要求尽数开赴斯洛伐克东部边境，以应对当面的苏军。

德军的计划是在斯东境的喀尔巴阡山区依托地形力阻苏军，而斯洛伐克起义者的计划则是以东部斯洛伐克军攻击边境德军的后背，在喀尔巴阡山口放行苏联红军通过。起义准备在8月10日受到了颇大的影响，原来德军鉴于苏军节节进逼，在这一天将斯洛伐克东部地区划定为“战区”。这样一来，不仅全地区全部进入战时管制，更关键的是此前一直由斯政府独立节制的东部斯洛伐克军也被划入德军北乌克兰集团军群的序列中，这当然给起义准备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

航空大队受到了直接的冲击，由于听闻德军即将全面接管航空大队，大部分飞行员做出了飞往苏军战线的选择。到8月末，航空大队可用的飞机几乎尽数投苏，它们大多安全降落到了刚被苏军攻取的利沃夫地区。这样一来，当起义的领导者决定于8月29日正式开始起义后，斯洛伐克空军最后的力量就只能遗憾缺席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起义者完全失去了空中支援，他们还有最后一些可用的航空资源。斯洛伐克中部城市班斯卡-比斯特里察（Banska Bystrica）现在成了起义的中心，而该地与茨沃伦之间的三橡树（Tri Duby）机场是起义者控制区域里条件最好的飞行基地。那里成了吸引飞行员们前往会合的磁石，他们驾着自己能够找到的形形色色的飞机，从全国多个地方赶往那里。这些零散的力量被编成了一个联合中队，由曾代理斯洛伐克空军参谋长的约瑟夫·托特（Jozef Toth）少校为指挥官，其副手是曾经在东线带领过第13中队、现为斯洛伐克航空学校校长的杜姆巴拉少校。

联合中队的纸面实力超过60架飞机，但大多是些过时的教练机、联络机或运输机，适用于空战的只有4架B-534和2架Bf 109E-4，而且还没有多余的零部件。不过飞行员中倒是不乏好人，获得过14次空战胜利的布莱齐纳和12次击落敌机的塞普里奇也在阵中。起义爆发后不久，这些飞机便投入了行动，或是保卫机场，或是攻击德军队列，或是投下传单，或是联络起义部队，表现得相当活跃。

从8月末到10月末，联合中队共出动350架次并投弹23吨。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其还击落了6架轴心军飞机——其中3架Fw 189侦察机、2架Ju 88轰炸机、1架Ju 52运输机，从而为二战时的斯洛伐克空军史写下了最后的且是富于积极色彩的篇章。

这6个宝贵战果中的第一个，是由打下过12架苏联飞机的塞普里奇取得的。9月2日，他驾驶着机况并不太好的B-534击落了1架属于匈牙利空军的Ju 52。这架运输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班斯卡—比斯特里察附近，被塞普里奇击伤后仓皇迫降，机上共有3位机组和3名情报军官，两人在空中就已经被打死，另外4人被俘——他们都不知道地面上发生了起义。

塞普里奇回忆道：“我在拉德万（Radvan）上空逮着了它，在第一次进攻中就在瞄准器里将目标完全锁定，它在我前面就像是一座谷仓。打出的子弹全部击中。第二次我瞄着它的左引擎打，那里冒出了烟，在我开始瞄向右引擎时，它开始下坠了。我很高兴能够在起义中第一个打下敌机，我带着无比的自豪感降到了机场。”

确实挺值得自豪的，这不仅是斯洛伐克起义军的第一个空中战果，还是整个二战期间由双翼飞机所取得的最后1个战果。可是，当塞普里奇兴高采烈地跑去找托特少校报告情况时，却没能从后者那里看到好脸色。“你为什么要开火？为什么不截降那架飞机？飞机可是宝贵的资源。”指挥官这样说道。原来，他是在心疼那架已经无法再飞起来的Ju 52。

苏联送来了一些支援物资，包括2架Bf 109G-6，它们是由不久前刚刚投入苏军阵营的前第13中队王牌飞行员哈诺维奇和波齐克驾着飞来的。才落地没几分钟，这2架战斗机就重新升空，并且显示出了它们的价值：击落了1架Fw 189。几天后，塞普里奇又用其中1架Bf 109打下了1架Ju 88⋯⋯

由于德军向斯洛伐克调入了大部兵力，来援的苏军又受阻于喀尔巴阡山口，声势浩大——二战中德占区最大的反抗行动——斯洛伐克起义在持续了2个月后难以避免失败的结局。起义者于10月25日放弃了三橡树机场，那些不能飞的飞机被付之一炬，而剩下的几架则向东飞入苏军阵地。2天后，起义大本营班斯卡—比斯特里察失守，起义失败了。

留在斯洛伐克国内的空军人员分散开来，有的加入了游击队，在接下来的那个冬天里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抗击法西斯。而在苏军阵营中，以起义前夕驾机反正的那部分人员为基础，于1945年1月25日成立了第1捷克斯洛伐克混成航空兵师，下辖3个航空团和保障单位。几年来一直“对着干”的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再度团结在了同一面旗帜下。4月14日，这个空军师首度出击，派出18架拉-5FN和拉-7战斗机护卫着16架伊尔-2进袭位于波兰捷克边境奥尔莎（Olza）地区的德军炮兵阵地。此后，这个师继续执行类似任务，直到德国投降。

5月14日，第1捷克斯洛伐克混成航空兵师进驻布拉格近郊的机场，并于8月1日成为重新成立的捷克斯洛伐克空军的第4师。经历了6年分离，捷克和斯洛伐克重新结合到了一起。而这次携手的历史，将在1992年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