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斯

那条糟糕的破路。天又要下雨。我站在这里就像有千里眼一样,能看见路黑蒙蒙的像一堵墙似的立在他们后面,拦在他们和我的诺言之间,我确实尽力而为了,就像我专心做任何事情一样,不过可苦了这些倒霉的孩子了。

路躺在那儿,一直通到我的门口,厄运来来去去,都一定不会错过的。我跟艾迪讲,紧靠路边住交不了好运,好运来了也就顺路跑了。她说,“全是女人之见,那你就赶紧准备搬家好了”。不过我跟她讲这些跟有没有好运关系不大,因为上帝铺路是让人在上面走的,不然上帝为啥让路平躺在地上呢。当上帝想造一直在动的东西时,他就把它们造成纵向的,如路、马、车等,可是当他想造留在原处不动的事物时,他就把它们造成竖直的,如树啊,人啊等。因此他是从来也没打算让人住在路边的,因为,到底是哪样东西先来到的呢,比方说,是路呢还是房子呢?你何曾听说过上帝造一条路是紧靠着房子的呢?我说,没有,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我说,因为人总是不能安分,非要把房子盖在人人驾车经过都能把痰吐到自己家门口的地方,让人不得安宁,老是想东跑西颠,要去别的什么地方,而上帝的本意是让人像一棵树或是一株玉米那样待着原地不动。因为如果上帝打算让人老是东跑西颠,要去别的什么地方,他难道不会把他们像蛇那样造成纵向的吗?显而易见,上帝是做得到的。

而路却铺到我的家门口,什么晦气的事儿都能直接找上门来,另外还要向我收名目繁多的税。要是没有路通到家门口,卡什怎么会有非要学木匠的想法呢,还逼着我为他交学费,否则,他才不会想到要学什么木匠呢;结果又从教堂上摔了下来,半年多连手都抬不起来,让我和艾迪累死累活地伺候他,在这段时间里,木匠活可是不少呢;若是他锯得动,这一带的活儿他可有得做。

还有达尔呢。那些个浑蛋王八羔子,老是撺掇我把他撵出去。并非我怕干活;我总能养活自己和家人,能让我们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顶:这不是他们想让我缺少劳力嘛,都是因为达尔只顾自己的事儿,老是两眼盯着那块地。我对他们讲,起先他挺好的,就是满眼里就他那一块地,因为当时那块地是垂直的;直到后来有了这条路就把地给弄得变成纵长的了,他满眼里还是那块地,他们就开始威胁我,要我撵他走,这是想用法律来使我缺少劳力。

还让我付出了代价啊。她本来安安然然、健健康康的,都是因为有了那条路。就莫名其妙地躺倒了,躺在自己那张床上起不来了,啥东西都不要。“你生病了吗,艾迪?”我问道。

“我没病。”她答道。

“那你就躺着好好休息吧,”我说,“我知道你没有病。你只是太累了。你就躺着好好休息吧。”

“我没生病,”她说,“我会起来的。”

“静静地躺着,好好休息休息,”我说,“你只是太累了。明天你就能起来了。”可她就那么躺那儿起不来了,本来安安然然、健健康康的,都是因为有了那条路。

“我可从来也没有请你来啊,”我说,“我要你给我做证我从来也没有请你来。”

“我知道你没有,”皮博迪说,“我承认就是了。她人呢?”

“她躺着呢,”我说,“她只不过是有点儿累,可是她会——”

“出去一会儿,安斯,”他说,“到门廊那儿待一会儿。”

现在我非得花钱给她治病不可了,可我嘴里连一颗牙都没有了啊,老盼着日子能好起来可以有钱给自己镶一副假牙,吃起上帝赐给的食物也有个人样,再说直到那天之前,她还是安安然然、健健康康的,比哪个女人也不差呀。为了赚到那三块钱也得付出代价。让两个孩子出门去赚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现在就像有千里眼一样看到有一堵雨墙降落在我们之间,像疯子似的一路奔来,好像在这活生生的大千世界上就再没有别的房屋要淋似的。

我听说过人们抱怨他们的运气不好,那也罪有应得,因为他们本来就孽障深重。我倒不是说我是遭到了神灵的诅咒,因为我从未行过什么该诅咒的恶。我不是很虔诚,这我也承认。但是我的心是坦坦荡荡的:这我心里清楚。我的所作所为跟那些伪君子相比,或许好不了多少,但也坏不到哪里去,我知道上帝连一只麻雀都不让掉在地上,当然一定会护佑我的。可是一个穷愁潦倒的人竟然还要受一条路的欺侮,似乎也太过无情了。

瓦达曼从屋角那边绕过来,膝盖上血红一片,脏得像头猪,多半是用斧子砍那条鱼了,要么就撒谎说扔掉喂狗吃了。唉,我看也别对他怀有什么指望了,比他那些成人的哥哥也强不到哪里去。他走过来,瞧着房子,默然地坐在台阶上。过了一会儿,他说:“哎哟,我真是累得够戗。”

“去洗洗你那两只手。”我说。没有别的女人像艾迪那样操心费力的了,把大人和孩子都拾掇得妥妥帖帖的,这我得替她说句公道话。

“那条鱼像头猪一样,里面全是血水和内脏。”他说。可是我对啥事都懒得管了,这鬼天气真是折磨人。“爹,”他说,“妈是不是病得更厉害了?”

“去洗洗你那两只手。”我说。不过我对啥事都懒得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