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應敏齋觀察所記張貞女事後
俞樾
余同年生應敏齋觀察。出所記張貞女事示余。余大書奇貞苦節四字於其卷首。或問余曰。未嫁而為夫守節。禮與。余應之曰。禮記曾子問篇。曾子問曰。取女有吉日而女死。如之何。孔子曰。囗齊衰而弔。既葬而除之。夫死亦如之。鄭注曰。未有期三年之恩也。女服斬衰。孔氏正義曰。以囗服齊衰。故知女服斬衰。夫婦人不二斬。在室為父母。已嫁為夫。今聞囗死。斬衰往弔。是固以夫之服服之也。惟是聖人制禮。本乎人情。使必斬衰三年。終身不嫁。則是強人以所難行。而中人以下之人。其不能仰而跂者眾矣。故為之制。既葬而除之。除之而女得嫁於他族。斯禮也。所以全中人以下之人。而使天下可以通行也。世之儒者。執此以繩天下之女子。見有未嫁夫死而為之守者。輒以非禮詆之。嗚呼過矣。士昏禮鄭注曰。婦人年十五許嫁。笄而禮之。因著纓。明有繫也。是許嫁之後。此身已有所繫屬矣。故必待成昏之夕。夫親為脫纓。今不幸夫死。此纓孰脫之乎。將遂不脫而又繫於他族乎。是一繫再繫也。將自脫之。待其許嫁他族。而又著纓乎。是繫而不繫也。以是言之。設有囗死。往弔而遂不歸。奉舅姑。撫嗣子。數十年如一日者。聖人必深許之也。必不以非禮詆之也。列女傳曰。囗寡夫人者。齊侯之女也。嫁於囗。至城門而囗君死。保母曰。可以還矣。女不聽。遂入行三年之喪。作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聖人錄其詩於邶風。不以為非禮明矣。且夫聖人之禮。豈獨未嫁夫死可以改嫁乎。雖已嫁夫死亦可以改嫁也。是故禮有同母異父昆弟之服。使執此而謂夫死改嫁禮也。可乎。不可乎。或據曾子問篇。昏禮有吉日。囗之父母死。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喪。不得嗣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許諾而不敢嫁。禮也。囗免喪。女之父母使人請。囗弗取而後嫁之。禮也。是囗之父母死。且得改嫁。況囗死乎。是固不然。夫禮經之晦久矣。此經兩曰禮也。具有深意。女氏許諾而不敢嫁。禮也。此禮之正也。囗弗取而後嫁之。禮也。此禮之權也。曰囗弗取而後嫁之。可知囗取則仍歸此囗矣。古人昏禮。自納采問名。至請期而成禮。為時初不甚久。非如後世之論昏於髫齔之年也。故遇父母之喪。待至三年之後。已為曠日持久。聖人知久要不忘之義。非可概責之中人以下也。故其制禮。委曲如此。亦所以全中人以下之人。而豈謂女必改嫁乎。
余所著囗經平義。曾詳言之。世儒不達禮意。遂謂昏禮成於親迎。未親迎之前。猶塗人也。改嫁不為過。嗚呼。豈有塗人而聖人為制斬衰之服者乎。推不二斬之義。女已為囗斬衰矣。設囗未葬而己之父母死。必降而服期。乃既葬之後。又還為父母斬衰。聖人制禮。有如是浮游不定者乎。夫斬衰之服。三年之喪也。聖人既為制斬衰之服。必欲其終三年之喪。苟不欲其終三年之喪。必不為制斬衰之服。是故既葬而除之。聖人之不得已也。或又曰。禮。女未廟見而死。不遷于祖。不祔于皇姑。囗不杖不菲不次。歸葬于女氏之黨。示未成婦也。是未廟見。且未成婦。況未成昏乎。是又不然。婦者。對舅姑而言。未廟見。故未成婦。非謂其未成乎妻也。妻之道成於親迎。而實始於許嫁。許嫁之後。已有夫矣。傳曰。六禮不備。貞女不行。此因夫在而然。若不幸而夫死。則固當奔赴矣。且其斬衰往弔也。見舅姑乎。不見舅姑乎。既往弔矣。其必見舅姑可知也。既見舅姑矣。其已成婦又可知也。是故女未廟見而死。不遷于祖。不祔于皇姑。示未成婦道也。未成昏而夫死。斬衰往弔。示已有妻道也。聖人制禮。或遠之。或近之。豈可執一而論乎。昔延陵季子一劍之細。不因生死易心。況女子以身許人。而忍負之。 國家定制。凡未昏守志者。皆旌如例。考之禮經。則有斬衰之服。稽之功令。則有旌表之典。然則子於貞女何譏焉。余既以應問者。因次敘其詞而書其後。
貞女議
王效成
晚時不逮古而有過者。女習以貞聞。君子曰。綿質而勁操。可以激薾生矣。或曰。女子婦行。非義之衷者也。二者執而未有以折也。嗚呼。各有處也。事不越情與理。理之至必協情。情之至亦足以勝理。情任人所自至。理務盡情可通。二少之義象諸咸。咸者感也。名一感而中心應之。不必其誠接也。身永絕而志締。以志殉志。所謂不自欺者耶。然執義之身勢弗獲。室老衰裳而往。則戚黨愕疑。動起少囗。責毀踵之。尊章娣姒。無介導而情囗。素帷熒火。顧影孑處。慘結誰語。飲涕永宵。方其倉卒習於風尚。率幼齒之徑。衷罔審慮。而出此洎傷悴亡。聊則天耶人耶。雖顧復莫為力。又況來者靡恆乖窮。死喪弱植。何恃舉邑里所傳睹。其不鬱幽而戕天者幾何。夫巳然者。固已有成其美耳。及未事而化焉。是仁者之責也。女未廟見。猶未成婦。室從乎女。豈為悖禮。凡為鄉閈所禮信者。推情之窮以協之理而大著之。羈髫諳聆家訓。卒會其變罔。致為勝心所激。而蹈過中之節。其所全實多。是天地之心也。不然。貞木之忍冬。毅羽之死憤。其純於天之情而然者耶。又何理說之為域哉。
貞女說
俞正燮
列女傳云。丹陽羅靜者。廣德羅勤女。為同縣朱曠所聘。昏禮未成。勤遇病喪沒。鄰比斷絕。曠觸冒經營。尋復病亡。靜感其義。遂誓不嫁。有楊祚者。多將人眾。自往納幣。靜乃逃竄。祚劫其弟妹。靜懼為祚所害。乃出見之。曰實感朱曠為妾父而死。是以託身亡者。自誓不貳。辛苦之人。願君哀而捨之。如其不然。請守之以死。乃捨之。後世女子不囗再受聘者。謂之貞女。其義實有難安。未同衾而同穴。謂之無害。則又何必親迎。何必廟見。何必為酒食以召鄉黨僚友。世又何必有男女之分乎。此蓋賢者未思之過。必若羅靜者。可云女士矣。可云貞女矣。嘗見一詩云。閩風生女半不舉。長大期之作烈女。囗死無端女亦亡。鴆酒在尊繩在梁。女兒貪生奈逼迫。斷腸幽怨填胸臆。族人歡笑女人死。請旌藉以傳姓氏。三丈華表朝樹門。夜聞新鬼求返魂。鳴呼。男兒以忠義自責則可耳。婦女貞烈。豈是男子榮耀也。
遵議 旌表貞女按照節婦年限酌量變通疏禮部
同治七年八月十八日。內閣鈔出。奉 上諭。御史薛斯來奏請將旌表貞女按照節婦年限酌量變通一摺著禮部議奏欽此。欽遵到部。查原奏內稱風化之端。守節為重。節義之篤。守貞尤難。守節者。為名分所拘。為恩義所迫。守貞者。並無一面之緣。遽抱百年之恨。即另求匹耦。不得以失節譏之。而乃矢以終身。甘就荼苦。其天性為尤篤。志節為尤堅。查禮部定例。守節之婦。自三十歲以前。守節至五十歲。或年未五十而身故。其守節已及十年者。准其 旌表。未婚貞女。按照年限。與節婦例同。其有在夫家守貞身故。及未符年例而身故者。一體准其 旌表等語。禮部歷年題覆貞女 旌表。每按照節婦年限扣算。竊謂守貞與守節不同。守節者迫於情。必及年而後徵其節之堅。守貞者嚴乎性。但過門而已覘其志之篤。守貞在母家者。猶在可字之例。守貞於夫家者。斷無再婚之事。定例在夫家守貞身故。有未符年限。一體 旌表之文。而身未故者。可否不拘年限之處。例則囗而未詳。查嘉慶年間。原任公安祿之女。及宗室果齊斯歡之女。均聞夫故。過門守貞。先後奉 旨加恩旌表。毋庸拘常例年限。誠以例所未備。不妨量為變通。擬請 飭下禮部。於未婚夫故過門守貞者。無論滿漢。均按照節婦年限酌量變通等語。臣等竊惟夫婦為人倫之始。節義實風化所先。禮經備詳婚禮。而自親迎以後。儀文尤重。知囗之於婦。恩禮兼隆。是故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婦道之正也。至未婚之女。禮既未備。恩亦未孚。禮經云。取女有吉日。女死。囗齊衰而弔。既葬而除之。夫死亦如之。如之者。亦既葬而除之也。至既除之後。經不言及。蓋既不加以三年之服。自不責以從一之義。又云。女未廟見而死。歸葬于女氏之黨。示未成婦也。夫女子適人。三月廟見。未經廟見。尚不得謂之成婦。況許嫁而未適者。尤不能以婦道律之。故婦有再適之嫌。而女無改字之譏。所以體人情而厚其別也。然女聞囗故自矢不嫁者。君子亦憫其志。故臣部則例。以守貞之女。附於節婦之例。亦准請 旌。實本禮經之意。權度而出之。非以畸行為高也。至例定 旌表年限。貞女身故者。不拘年歲。一體准 旌。視節婦已量予變通。若生存者。則無論節婦貞女。必以年滿五十為斷。誠以艱苦之行。人情所難。激烈之氣。閱時易變。守貞之與守節。事稍異而心則同。故必年至五十。而前此冰霜自矢。始見歷久而彌堅。後此年齒就衰。可信初志之不改。事徵其實。而制協於中。定例已無可復議。又況綜核愈嚴。斯名節愈重。若 旌揚之典太寬。轉覺堅苦之操不顯。且貞女守貞之時。但以行志。非以求名。早予之名。恐有豔其名而強為之。反失性情之正者。亦非所以飭紀維風也。
至嘉慶年間公安祿之女。及宗室果齊斯歡之女。一聞夫故。過門守貞。均奏奉 特旨加恩旌表。毋庸拘常例年限。近年來宗室八旗。亦有援案奏准者。均係 特恩。本與臣部則例並行不悖。臣等公同商酌。嗣後除宗室滿漢為貞女請 旌。聲明不拘常例年限。援案懇 恩者。係出自 聖裁。非臣下所敢議擬外。所有臣部題請 旌表。無論宗室滿漢。擬請仍按例照節婦年限。扣算辦理。以符禮經而崇定制。該御史所請變通年限之處。應無庸議。抑臣等更有請者。禮經云。女子許嫁笄。又云。十有五年而笄。蓋未笄之先。不得以成人責之。嗣後有過門守貞。奉 特旨無庸拘常例年限者。如未及十有五歲之時。即由臣部存記。俟及笄後。再行辦理。庶於勵節之中。仍寓覈實之義。所有臣等遵議緣由。是否有當。伏乞 皇上聖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