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带着戏走(2)

我有些发窘,不知道怎么解释,沈老先生却极自然地接过话头:“小晞在集团工作,难得她也不嫌老头子烦,我就老抓她来陪我下象棋。”

麦老爷子哈哈一笑,“我说呢!刚才还以为阿隽找好媳妇儿了。”

他这样说,我连忙矢口否认,而沈老先生则微笑着望向麦臻东,“臻东,你呢?媳妇儿找到了吗?”

他原本看着我,仿佛若有所思,此时对着沈老先生,神情温和恭敬,“没呢,还在努力。”

麦老爷子看着桌上那盘棋局,已经一叠声地招呼:“来来来,咱哥俩好久没下一局了。”

我趁机对麦臻东说:“师父,这段时间我自个儿琢磨着,拍了好多照片,你给我指点一下吧?”

他眉梢微扬,一口答应:“好啊。”

我始终记得麦臻东曾经对我说过,最好的时尚摄影练习是去街上抓拍行人。当一个人能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中捕捉到灵美逼人的影像,才标志着摄影家的审美观已经基本成熟。

我翻出这段时间的街拍作业给麦臻东看。他一张张翻看过去,极为认真地点评着,倒不像以前工作时那么暴躁和不耐烦了,给我指出的问题无不犀利且一针见血。不过,令我由衷高兴的是,麦臻东淡淡地对我说:“其实都不错,你现在只是缺少经验,以及……一套好一些的设备。”

大约是见我笑得十分开心,他也微微咧开嘴角说:“白晞,其实你放弃摄影真的很可惜——上次你给模特拍的那套照片,主编十分赞赏。《V》轻易是不会刊登新摄影师的作品的。”

《V》的主编苏汶是出了名的挑剔,我更加高兴,正要追问,阿姨忽然说:“嗳?少爷也回来了?”

我回头一看,沈钦隽站在门口,目光望向我和麦臻东,停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微笑着打招呼:“麦爷爷。”

“阿隽回来了,我正在和你爷爷下棋呢。”麦老爷子笑呵呵地说。

沈钦隽给麦爷爷拜年,又微笑着望向麦臻东,云淡风轻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麦臻东斜斜靠在沙发上,长臂一伸,手臂就搁在我身后的沙发上,懒懒地说:“嘿!”

沈钦隽沉默了一会儿,刚想开口:“白……”

麦老爷子却说:“来来来,阿隽和我杀一局。”

麦臻东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车上有一部新机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试一下?”

我自然很高兴:“好啊。”

“我带白晞去看部相机,你们慢慢下棋。”他简单打了声招呼。

两位老人都不说什么,只有沈钦隽微蹙眉心,沉沉看了我一眼。

走到屋外,没有了熏人的暖气,立刻有一种肃杀清冷的凉意袭来,我精神陡然一振。

沈家的庭院极大,流水曲曲,圆荷点缀,有一整面的石墙烟雾氤氲,清丽间不失峥嵘。

麦臻东说:“小时候我最爱在这里玩捉迷藏,常常躲在那堵墙后面。”

我好奇,“那你和沈钦隽从小就认识?”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那次在给秦眸拍大片时,他们明明见了面,却装作不相识。

麦臻东瞥我一眼,随意地说:“我比他大几岁,不过从小玩不到一块儿。”

我抿唇笑笑,“我也这么觉得。”

麦臻东这个人随意洒脱,平时嬉笑怒骂,叫人又恨又爱,不像沈钦隽,说好听是深沉内敛,往难听里说,真是有些“阴恻恻”的,哪怕我对他有莫名的依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怕他。

他忽然摸出一支烟递给我,“很久没抽了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荣威虽然设有员工抽烟室,但是我一个女生,总还是忍着的,只有夜深人静在家加班的时候还会点一支。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

他“嗯”了一声。

“你出身这么好,为什么要跑去当摄影师?”

“开始是为了泡妞。”他吐出一个烟圈,眯了眯眼睛,一手插袋的动作很潇洒。

我无语。

“另外,我也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他往后看了一眼,笑,“太累。”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梅花格窗棂的后边站着一道人影,仿佛是面对我们这个方向。

后来这个下午,我们也没有试新机器,就只是聊天,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聊。或许是因为现在不再是同事,我发自内心地觉得麦臻东这个人深具魅力,不过这样的男人,像是一阵飓风,大约没有人可以掣肘吧。

等到他们离开,沈老先生也回房去休息了。我坐在沙发上,琢磨着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就该向他告辞了。

电视里还在反复地播放赵本山大叔的小品,虽然欢腾,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就像这个热闹的新年一样。身边的沙发忽然轻轻凹陷下去,我转头一看,沈钦隽默不作声地在我身边坐下来。

过了个年,他却仿佛更清瘦了一些,眉骨都轻轻凸出来,那双眼睛倒显得愈发明亮。

我本以为他也出门了,一时间有些惊讶,“你怎么没出门?”

他十指交叠,放在膝上,仿佛没听到我的问话:“你和麦臻东很熟?”

“他以前是我师父。”

他侧头来看我,蹙了蹙眉,“师父?”

“我是他助理,老被骂的。”我不在意地说,“上次你不是见过吗?”

他不答反问:“他教你抽烟的?”

呃……这个问题把我噎住了。我能听出他的语气不善,如果说是,他大概会更不高兴的,于是斟酌回道:“也不是……”

“行了。”他有些粗鲁地打断我,“下次离他远点儿。”

“为什么啊?”我忍住心口微微冒起的火气,“他以前虽然骂我,可是人还不错。”

“人不错?你认识他几天?”他淡淡地说,“他那种人,什么时候玩死你你都不知道。”

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这样刻薄且严厉地说起别人,不由得怔住,“为什么你说的这个人,和我认识的麦臻东不大一样?”

他亦逼近一些,“你不信?”

“我给他当助理的时候,他常骂我,不过骂过就完,从不放在心上。摄影这个圈子,也是人踩人,做到他这样的地位,多少人眼红?他倒是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世,新人有了好作品,也会向主流平台推荐。女朋友好像挺多,不过也是交完一个再换第二个。”我认真地说,“我不觉得他有多可怕。”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再也不看我第二眼,“他以前和秦——”

说到一半,那句话顿住,他自上而下地看我一眼,“总之,我不想看到你再和他有联系。”

我终于明白了——

或许是麦臻东曾经追过秦眸,也可能他们真的在一起过……这些细节我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原来还是因为秦眸。

怒火,或者说是沮丧从心口泛起来,我也不愿意与他争执,同样也站起来说:“你没有权利管我和谁交朋友。”

我觉得这偌大的客厅让人觉得胸闷,又或者是和他同处一室,真让我觉得难受——我大步走向楼梯,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沉声说:“你发什么小孩脾气?”

阿姨正好走进来,看到我们这副样子,“咦”了一声:“怎么了?”

我很快地说:“阿姨,我要回家去了,这里可以叫出租车吗?”

阿姨看了沈钦隽一眼,说:“呀,这么快就走了?老爷知道吗?”

他沉默,脸色黑沉沉的,我点头说:“知道的。”

“叫什么出租车呀?我让司机送你回去。”阿姨说着去拿桌上的电话。

“不要叫。”沈钦隽抿了抿唇,放开我,仿佛是挑衅,“让她自己回去。”

我简单收拾了东西下楼,没顾阿姨的阻拦,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这里是翡海的郊区,其实我并不熟悉道路,加上又拖着行李箱,走得又累又慢。到了路口,我干脆停下来,拿出手机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

报了地址,接线的客服说:“现在是春节,出租车少,您可能要在那边等一段时间。”

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早就冻僵了,像冰块似的,我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跺脚说:“好的。”

结果不到十分钟,我就等不下去了。

天气是真冷,脚上那双靴子冻得跟钢皮似的,硬邦邦的很不舒服,身上的大衣薄得又像是纸片,全身上下大约只有呼出的气是热的——我硬着头皮,拖着箱子往前走,这样才能暖和一些。

身后有汽车开过的声音,我一激动,或许是出租车呢!

回头一看,是沈钦隽的车,开过我身边的时候,车速丝毫没有放慢,就这么呼啸而过。

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心灰意冷。

这段时间,心跳心慌心乱,到底为了什么呢?

为了这样惨淡的一个结局?

我忍不住想笑,结果呛到一口冷风,清冷空阔的大街上,一个人咳嗽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直起了腰,一抬头看到他的车停在不远的前方,他已经下了车,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大步走过去,还是干脆站着等出租车?

我想了想,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街对面。

出租车迟迟不来,他终于向我走来,伸出手来帮我拉箱子。

我冷冷看他一眼,转开目光。

他笑,“好了,闹够了吧?”

真当我是小孩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我就又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了?

我更加恼怒,发誓今天不会正眼看他。

“我送你回去。”

“我叫了出租车。”我咳嗽了一声,“多谢你的好意了。”

他拿出一个盒子,“你把这个落下了。”

莱卡相机,那是我特意留下还给他的。

“还你。”我言简意赅,然后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身后照来明晃晃的灯光,我下意识地回头,打心底希望那会是一辆出租车。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轰鸣的引擎已经振聋发聩地提醒我,这是一辆高速行驶的跑车,并且此刻距离我不过数米。

我愣在当地,直到有人一把把我抱住,两个人狼狈地抱在一起,滚到路边。

我呆呆地被他压在身下,生与死之间,脑子里竟然不是一片空白,而是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血浆流下来——像真的一样,模糊了视野。

我忍不住尖叫起来,这一刻才是真的后怕,假如不是他身手敏捷地这么一滚,现在大约就是真正的血水遍地了。

他见我这副样子,甚至来不及拉我起来,就焦灼地问:“你还好吧?”

“没事……”我顿了很久,才会说一句完整的话,“我没事。”

他拉我起来,我才注意到他的左脸脸颊上一片血迹,大约是滚在地上的时候擦破的,毛衣右襟也破了一片,我着实有些愧疚。

他一声不吭地走到路边拾起我的箱子,又拉开了车门,看我还站在原地,忍不住说:“我要去医院处理一下,你不会还要和我僵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