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有人在喊:“白晞,单反穷三代啊!”
哄堂大笑。
我红着脸从老先生手中接过了沉甸甸的礼物,连声道谢。而老爷子定定地看着我,若有所思。
“那么,我们的惯例是,抽中特等奖的女士,可以受邀和沈先生一起进入舞池。”
我趁着这机会,压低声音对沈老先生说:“沈先生,我不是很会跳舞,要是一会儿踩到您了,您别生气啊!”
老爷子却笑眯眯地看着我:“没关系,我孙子跳得很好。”
呃?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主持人说:“今年有一点儿小小的改动。”
话音未落,前桌就座的沈钦隽站了起来,走到前台,“董事长委托我,完成这个开场舞。”
他转过身,微微欠身,微笑,“白小姐,请。”
刹那间,全场响起了尖叫声、口哨声,我能听得出来,大多来自女同胞们。
我呆呆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被他牵着,走入舞池中央。
灯光暗了下来,我只是觉得庆幸,否则全世界都会看到我红得要滴出血的脸,还有跳动如同雷击的嘭嘭心跳声——
音乐流淌出来,我低着头,用力盯着他的鞋子,慌慌张张地跟上第一步。
可是这些转移注意力的方法都没有用啊!他的手掌扶在我的背后,呼吸静静地拂动我落下的发丝……我怎么才能控制住这些胡思乱想?
脚步更加的不顺,我一脚踩下去,自己差点儿趔趄着摔倒,而他的鞋子上多了一个明显的脚印!
聚光灯下,一举一动更加的明显。
我听到场外响起了轻轻的笑声,当下更加慌乱。
一脚,又是一脚,再一脚……
如果不是他牢牢抓着我的手,我真想就这么掩面转身,抱着镜头飞奔离开算了。
“别慌……”他大约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竟不再沉默,声音中还带着笑意,“一二一,一二一……”
我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进他的视线中。
他的眼神是照例的无波无澜,深得像是海,令我怀疑刚才声音中的笑意是我听错了。不过,也正是这般安静的眼神,让我倏然冷静下来,竟一步步地跟上了节拍。
他和秦眸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冷静吗?
我忍不住想,不会的……那个时候,我分明看到他克制下的震惊,又怎么可能冷静?
舞池中人越来越多,他带着我,依旧用只有我们听得到的声音数着拍子。彼此的舞步也渐渐合拍,我终于可以抬起头,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前方。
舞曲步入尾声,我忽然觉得手背上有异样的感觉。
痒痒的,暖暖的,像是上边有一只小爬虫爬过。
我忽然意识到,是他的指尖,正轻柔地抚着我手背上那块儿疤痕。
这……这是挑逗吗?
我一下子又慌了,接连踩错好几拍。他的指尖却依然轻触我的手背,若即若离,仿佛饶有兴趣。
“沈先生——”我不得不出声提醒他,一仰头,看到他淡然的表情,依旧是气定神闲,仿佛没有那些小动作。
“嗯?”他略略低头,隔了一会儿,才问,“是什么?”
“嗯?”我愈发地一头雾水。
他的指尖加重了力道,“这是什么?”
“烫伤的疤痕。”我醒悟过来。
他不再言语,这一曲结束,他带着我离开舞池,一旁有人给他递上了外套。他接在手里,又低头看了看被我踩得乱七八糟的鞋子,微微笑了笑,“谢谢你。”
风度真是无可指摘。
我只能回报一笑,他转身离开。
借着闪烁的光线,我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那块儿疤痕,因为被人抚摸过,烫得仿佛要灼烧起来。
年会现场像是一盆正在沸腾的饺子,没有部门之分,没有男女之分,没有任何界限,只剩下狂欢。
我拿了大奖,和那个梦寐以求的人一起跳舞,这一晚,似乎没有什么遗憾了。我悄悄拿起包,溜出了大厅。
先回到自己部门,换下身上别扭的小礼服,重新套上羽绒服和牛仔裤,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镜子里的自己还带着妆容,配着这身普通的衣服,有些奇怪呢。
大厦里难得空空荡荡的,保安正坐着打瞌睡,我走到室外,天地间像是有一台巨大的冷气机,吹得我浑身一激灵。
我跑向公交车站台,冷风嗖嗖地刺进脖子里,这才想起来,头发盘起来还没放下。随手拆散了长发,看见路边的报刊亭还开着,最新一期的《V》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封面果然选用了秦眸戴着面纱的那一张,目光透过层层薄纱,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人心底。旁边是一行宣传语:秦眸说,我不是激流勇退。
我拿了一本,老板笑着说:“这期卖得真好,这是最后一本了呢。”
付过钱,还没来得及塞回包里,两道灯光忽然射来,晃得我眼眯起了眼。
汽车刹车的声音,在空旷寒冷的街上分外刺耳。
我看见副驾驶的车窗落下来,沈钦隽看着我,“白晞?”
他还记得我名字!虽然是件小事,可我还是有些小雀跃。
“沈先生。”
“我送你。”他没什么表情,却不容置喙地说。
今晚的路况很好。
“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累了。”想了半天,我憋出一句话。
他“哦”了一声,踩下刹车等红灯。
就在这个瞬间,他看见我手上的杂志,看到秦眸的瞬间,我看见他的黑眸似是微微收缩了一下。
我遮掩般将杂志翻了个身。
他却笑了,“我想起来了,我们之前见过面,是不是?”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拍杂志照的时候,是在我家。”他简单地说,“白小姐,你好像是摄影师?”
我没法再否认,只能点点头,“是啊,我们见过。那天秦小姐说了,要出国去游学。”
他缓缓将车开到路边停下,接过我手中的杂志,翻了翻,最后目光定格在秦眸专访的那一页上。女孩身上慵懒宽松的白色衬衣遮到大腿的根部,若隐若现,而他就这样看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温柔眷恋。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心底有些刺痛,像是……嫉妒的刺痛。
“我想你猜出来了。”他合上杂志,递还给我,“她是我女朋友。”
“嗯。”我说。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上大学,第一部电影还没上映。”他修长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方向盘,“很干净、很聪慧的女孩子。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很喜欢她。”
我不吭声,手指轻轻抚着那块儿烫伤的疤痕,心中却模糊地想,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一年之后,她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不过要求我将这件事保密。我尊重她,同她的经纪公司协商好,避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以免影响她的学业和工作。”他顿了顿,“原本我的计划是,等她大学毕业就结婚;或者她觉得自己太小,我也可以等上几年。”
我深呼吸,重新望向身边的年轻男人,简直难以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觉得更加难过,宁可他……是花花公子,到处拈花惹草,也胜过我爱的人全心地爱着别人。
“可她这次出国,没有告诉我。大约是怕我不答应。”他依旧静静地说,“我可以让着她任何事,可不包括这一次。”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你反正已经决定再多等几年了。”
“她还小,需要有人教她学会怎样沟通。”他一言带过,“所以,我们分手了。”
我轻轻“啊”了一声。
他的侧脸隽然,神情却是温柔的。
“她的孩子脾气上来,也就赌气答应了分手。”
“你……后悔了?”我猜测着。
“不,不是后悔。”他微微抿了抿唇,仿佛秦眸就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她的脸颊,“我从没想过真正和她分手。”
“只是想让她稍稍得到些教训,然后回到我身边。”
我默然看着他,此刻才能体察到他骨子里的强势与骄傲。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想请你帮忙,白晞。”他侧身望向我,“做我的女朋友,直到她回来。”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像是被窗外的寒风冻住,思维瞬间凝滞。
我不懂,却直觉地拒绝,“不。”
他微扬眉梢,“先别忙着拒绝。听听报酬。”
我知道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是下车,和他待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怀疑自己的定力。可是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一样,紧紧盯着我,竟让我无法脱身。
“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会保密,公司上下没人会知道。另外,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只要配合演几场戏就好。”他微微笑着,薄唇吐出的一字一句让人难以抗拒,“经济上,我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既然保密,有什么用?”我结结巴巴地说,“她在国外啊。”
“她自然会知道的,你不用担心这个。”他云淡风轻地说。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竟不敢大口呼吸,仿佛用力吐一口气,就会把心脏吐出来。
“按月支付吗?”良久,我竟说了这么一句。
他的璀璨黑眸中含着笑意,“好。你想要多少?”
我用手指摆了个交叉的手势。
他眼睛都不眨,“好。”
我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了,只能转过头望向窗外,明净的冬夜,开始下起细细密密的雪珠。
“为什么要找我呢?”我无意识地抚摸着手背上的伤痕,想起初遇那一天,我是那么落魄邋遢,而秦眸穿着礼服,站在落地窗前,美好得像是天使。差距就是这样横亘着,她被我身边的男人捧在掌心,这般大费周章地要她回来。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做她的替身?
“因为我不讨厌你。”我听到车子开动的声音,他的声音很轻松,“合作愉快,白晞。”
很久之后,我都能记起这个夜晚,车窗外细雪初融。而我和一个魔鬼,订下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