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资本

简单地说，市场资本主义需要资本，即经营商业必要的资金。无论是大型企业还是小型企业，在生产产品和服务之前，它们首先需要购买设备和原料，正如远古时期的农夫一样，他们在收割和出售谷物之前，首先需要借钱购买种子和农具。通常情况下，企业在资本支出后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获得收入，即便是在纯农业社会，种植和收获之间也有可能相隔几十年，如葡萄栽培。

在工业社会，资本支出与收入之间相隔很长时间是正常的，且需要的资本量通常更大。在现代西方经济中，大部分收入来自发明创造，而几乎所有的收入都来自20世纪还没有出现的发明创造。将这些产品推向市场需要大量的资本。想一想20世纪的前半叶，1950年主导经济的汽车、飞机和家用电器制造业在1900年时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是那些梦想将这些发明创造带入千家万户的发明家和企业家。

令人难堪的事实是，西方社会的绝大部分繁荣在任何时候都起源于少数天才，这些天才万里挑一。把天才的创意转换成经济现实需要数量惊人的资本，只有充满活力且受投资者信任的金融系统才能提供。

托马斯·爱迪生在1879年发明白炽灯就是一个合适的例子，它生动地说明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是如何运作的。（电灯本身并不是爱迪生发明的，这与我们通常所认为的并不相同。早在两年前，一名叫做保罗·雅布洛奇科夫的俄罗斯电力工程师已经使用电弧灯照亮了巴黎的一条林荫大道。）尽管爱迪生很有钱，但是靠他自己的资本仅能生产数量有限的灯泡。大批量生产电灯泡需要修建大型的工厂、雇用成千上万的熟练技术工人以及购买大量的原材料，即便是国内最富有的个人也不可能实现这些任务。更糟糕的是，没有可靠的电力供应，电灯就毫无用处。任何想要出售第一个电灯泡的人首先需要建立发电站和传输网络以输送电力。出人意料的是，有人愿意冒险投资爱迪生的这项发明，让它变成可以赚钱的商品。

在19世纪末的美国，大型企业投资所需的资本主要来源于J.P.摩根。然而，即便是摩根个人的财产也不足以支付爱迪生电力照明公司（Edison Electric Light Company）的投资费用，这一公司是为了将爱迪生的发明商品化而建立的。约翰·洛克菲勒听说摩根1913年去世后只留下了价值8000万美元的资产时，他评论道：“想想看，他甚至算不上一个富人。”

摩根财团（House of Morgan）能够提供的资产数量远远大于其流动资产的数量。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摩根在美国银行业的领导地位使他可以号召银行聚集起来形成辛迪加以供应巨额资本。经济史学家常常指出，从1837年美国第二银行（Second Bank of the United States）的经营许可证到期到1913年联邦储备系统（Federal Reserve System）建立之时，美国没有中央银行。巧合的是，这正是摩根出生与去世的年份。在许多情况下，摩根实际上扮演着中央银行的角色，甚至一度帮助美国摆脱财政困境。

摩根是这样一个人，他可以调动亿万元资金修建铁路、公共设施以及钢铁公司，将美国推向工业化国家的最前沿。他非常清楚，为一项新技术融资常常意味着失败，互联网时代的投资者最近在这个问题上便重新上了一课。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即便在摩根那个时代也是如此。英格兰新技术投资的历史是充满欺骗、悲伤和损失的历史，它始于17世纪的打捞公司，经过18世纪的运河开凿公司，终结于19世纪40年代壮观的铁路泡沫。

爱迪生的例子是个例外。作为一位电力事业的热心支持者，摩根为自己在纽约麦迪逊大街219号的住宅装备了一些第一批生产的白炽灯，这要求他在房屋后面建立一座噪声巨大且散发臭味的发电站，房屋里的电线线路还经常着火。有一次，他的办公桌还被烧毁了。他投资修建了曼哈顿第一所发电站，该发电站为处于华尔街23号的摩根银行办公室提供电力。在骄傲地向媒体炫耀这些设施的时候，摩根也小心地隐藏了发电站超支200%这一事实。

摩根和爱迪生的传奇事件凸显了资本市场的建设性角色。摩根和投资银行家亨利·维拉德（Henry Villard）帮助爱迪生为19世纪80年代的早期企业融资。为了进一步巩固投资，他们随后把爱迪生电力照明公司转变成爱迪生通用电气（Edi-son General Electric）。到了19世纪90年代早期，摩根和他的同事都发现，爱迪生虽然是一位聪明的发明家，但却是一个糟糕的商人。当时，直流电和交流电的发电机与电器正在竞争，以得到电力市场的接受。由于直流电需要的电压较低，所以爱迪生更偏爱直流电。不幸的是，直流电不适于长距离运输，这就限制了它的市场潜力。与之相应，他的竞争对手汤姆生-休斯敦（Thomson-Houston）公司既能生产直流电，也能生产交流电。1883年，能将长距离运输高压交流电的电压降低以供地方使用的变压器在英国申请了专利。在几年内，乔治·威斯汀豪斯（George Westinghouse）在美国为该系统颁发了专利证书，而汤姆生-休斯敦公司利用这一技术抢占了爱迪生通用电气的市场份额。

摩根和他的同事立刻发现，爱迪生通用电气避免失败的唯一办法就是与汤姆生-休斯敦公司合并，新公司的名字叫做通用电气（General Electric）。在19世纪90年代经济衰退时期，通用电气仍然需要大量的资本，它发展成为一家大型公司，并在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主宰了美国的电力市场。正如他一贯的作风，在公司合并后不久，爱迪生由于自尊心受损而出售了他所持有的所有合并公司的股票，并将获得的收入投入到未来艰难的发明创造之中。之后，当有人告诉他通用电气公司的股票变得非常值钱，若他继续持有则可获得很高的收入时，据说他回答道：“噢，那都成为过去了，但是我们曾经拥有一段痛快花钱的时光。”故事表明，为爱迪生公司投资的银行家们，与此前和之后几代的风险资本家一样，他们不仅提供融资支持，还在企业发展的关键时刻提供至关重要的指导。

正如J.P.摩根在本故事中的角色所显示的那样，投资者提供的不仅仅是资本，他们还要承担风险。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相当于把钱倒入了下水道。正如最近网络公司的惨败所告诉我们的那样，绝大多数新公司和企业都失败了。只有在事后的分析中，当我们着眼于像爱迪生电气或通用电气、通用汽车和微软这样的成功案例的时候，投资于新企业才似乎有利可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为新企业融资的资本市场，其行为与公开抽奖很类似。许多人购买彩票，但幸运儿仅有一个。在我们这个以资本为导向的社会中，人们随时可以从公开的资本市场和私人手中获得资本，这本身就为创新与发明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爱迪生、摩根和维拉德表演的金融之舞，标志着19世纪末期资本市场的巅峰时刻。接下来，我们将以叙述的方式介绍这一系统在古代的诞生以及它在中世纪末期和现代早期的发展。这是关于资本市场基础的三大因素的故事：成本（cost）、风险（risk）和信息（inform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