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120抬进抢救室时,我们大家都惊呆了。这哪里是个人,抢救床上分明躺着一个猴,不,更像是一个猿,应该是座雕塑更恰当。我们看不清他的眉眼、身体,隐隐约约只见一个人形,人形表面涂了一层土色的漆,没有衣衫遮挡。他看上去很虚弱,奄奄一息,一动不动的躺在哪里,样子很是吓人。来不及清洗,我们赶紧用白色的被单包裹住他。
听120同志介绍,他们接到群众报案,从一个沙堆里救出眼前的这座雕塑。姓甚名谁,无头无绪,只好把他送来省医院。我们向医教处紧急汇报请示,立即对他实施了全方位的救护。
两天后,他终于转危为安。通过我们的逐渐清洗,他渐渐显出了人形。他的身体并没有大病,只是若干天的饥饿造成的脱水,生命濒临垂危,通过这几天的救护已经无所大碍。再吃几天饭就可以健康的痊愈了。
令我们始料未及,他是个精神病患者,对于他自己的名字颠三倒四,到底我们也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以及他的家人。
他已经在抢救室躺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来,我们每天三班,所有人自己花钱轮流给他喂饭,轮流管他生活起居,轮流给他清洗。慢慢地,洗去了他身上、脸上的涂层,穿上我们从家里带来的男人的衬衫,长裤,渐渐地,露出了他本来的眉眼、身形。
他,五十岁开外的样子,个子挺高,稍微干净些的脸显出年轻时曾经的俊朗。我们怎么问,他都不开口说话,只是傻傻的笑着,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请来神经内科的医生会诊,得出的结论他脑子受过刺激。我们用各种办法打探询问,他的身份和家庭成员都毫无线索。我们给他拿来了纸和笔,他竟然写的一手好字,只是不知道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看他能写字,我们想尽了办法,哄劝他写自己的名字,如果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就给他买好吃的。
他最爱吃馄饨,也许是从来没有吃过馄饨,也许是饿的时间太久,每次吃馄饨时,他都是如饥似渴,狼吞虎咽。我们每天上早班的同志,第一件事是从早市上给他买馄饨。从馄饨的浓香里,我们终于诱惑出了一个名字,一个姓李名字含有俊字的三个字,李俊卿。这有可能就是他的名字,我们继续诱惑,给他买各种好吃的饭菜,连哄带劝,外加利诱,终于断断续续,我们弄来了一些不连贯的名称。通过分析,他大概是长安县什么地方的,和长安一中有着某种关联。
有了这些,我们向医院请派了车,开始了我们寻找他身份线索的历程。那是我第一次去长安一中,校园环境很好,建在半山腰上的学校不愧为一代名校。我们满怀信心跑遍学校的各个部门,结果大失所望,没有人认识一个叫李俊卿的五十多岁的男子。也没有那个学生认识这个叫李俊卿的男子。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又断了,我们无从下手,失望的回到单位。我们像警察破案一样继续追问,侦察,利诱,与他周旋。十多天来,我们上班除了完成抢救任务,就是照管这个无名、无姓、无家,无踪迹可寻的精神病老人。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除了不说话,他笑的也很开心,只要给他弄来好吃的,他必定笑容灿烂的张大了嘴等着。情急之中,我们也使用威胁利诱的手段,如果不写出自己的名字,就不给他吃东西。我们真的把香喷喷的饭拿走了,他急了,自己主动要纸和笔,我们赶紧好脸相劝,把饭端来,等着他正确的写下一些貌似名字的字样和其他他记忆里最贴身和最真实的东西。他的字写的好,应该是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怎么就落得这步田地。什么原因使他精神失常,他是怎么从家里出来,是早就有病趁家人不防备跑出来,还是刚刚得的精神病,还是根本他就是个孤寡老人,这些都是未知的迷。都需要我们尽快的去掌握和了解。抢救室,这个用来挽救人生命的神圣领地是不能令他久住长待的。我们的任务,尽快找出他的身份和与他身份有关联的住址关系。
我们通过各种手段,甚至逼迫他写下了许多字,通过这些字研究出了几个线索,通过各方打听、询问,终于找来他的弟弟。在抢救室度过了两个星期后,他被他的弟弟接走了。
临走时,他竟然哭着不想走。这个地方那里是他长久待着的。送走了他的那一阵,我们大家虽然卸掉了负担,也少了许多麻烦,竟然也有几多不适应,有人上班来一样带着馄饨,及至到了班上才想起他已经被家人接走了。
家里人没有办法,把他送到了长安县疗养院。他一疯一待就是十几年。两个月前,趁工作人员不注意,他从疗养院走失,疗养院和家里人取得联系后,一直在多方面打听他的下落,直到我们和他们取得联系。家里人以为他已经病死他乡,已经不存任何希望,他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的哥哥了。
他弟弟感激之余,泣不成声,如果找不到哥哥,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父母,非要给我们送来供养他半个多月的生活费,我们婉言谢绝,他万分感激的离开了医院。疗养院的同志给我们送来了感恩信。
201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