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薄权势对酒寻梅

到了第二日,兆凌回宫,少不得被鸳儿埋怨,但哪里禁得他软语温存,安慰一番,碧鸳也不好怪他夜访流光的事了,两个依旧如胶似漆,不提。夫妻二人上了高越山,望见牡丹宫上的灵光,就要散了,眼见三月期限将至,兆凌又能见着自己的惜花姐夫和千福姐姐了,他如何不高兴呢!碧鸳想到三月期限一过,他夫妻二人就要小别,兆凌要依约前往竹城,为叶惜花积功德,为百姓谋福,想到竹城偏远,兆凌身子又单薄,她心里又不安起来,见他这般开心,也不忍心说这些。

这日早朝时候,新秋试放榜,李开方果然中了算科的状元,立在阶下,那李大官人着实吃了一惊,原来瑕玉皇帝正是他的清谈好友!他一时失语,望着御座上的人,呆了半日。因为原户部尚书戚老大人病老回乡,所以就在朝会上,李开方任为户部尚书,总管度支。上头发话将他家产发还给他,赐他府名为:“金兰府”,开方大喜过望,自不必说。

到三日后,岩香国主严静玉带着公主及使团,来同腾龙国缔结和约,共抗桑日来了。这一来不要紧,真是:带来金石试翠玉,是玉是石一旦明。

岩香国主原来是个60岁上下华贵的老妇人,因为她的姑母严霜梅曾被伏虎国主抛弃,而腾龙国的书君皇帝率兵攻灭了伏虎国,可算得为她的姑母报了仇,所以算起来,腾龙国和岩香国算得上有世交。如今岩香国主带了公主及使团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奔腾龙来,腾龙君臣哪敢怠慢!忙以最为隆重的大礼迎接。

看那使团好大的排场:娇娥三百皆衣靛,满城争看一片青。素雪映得人庄严,不敢轻觑众香艳。女主掌权君威存,干戈平靖四宇安。华盖绣凤不描龙,彩车画云未画珠。仙乐奏得人心定,顷刻已到玉楼前。

且说岩香国主到来之后,两国作平安之会。会场设在协德殿中。说起幻衣国主吴泽无端被害,身死国灭,兆凌与严静玉都唏嘘不已,惹得众人心里沉重起来。严静玉说起要与腾龙结盟共抗桑日国主德仁,兆凌自然一口应下,于是岩香国主心情开阔起来,命自己最宠爱的乐女名严素荷的当着众人演奏了一曲《庆升平》,邢碧鸳也在一旁列席,听了此曲,暗暗叹道:“果然是乐中圣手。”那严静玉不无得意的说道:“但不知圣上国中,可有这样的人物么?”“陛下面前,区区小辈不敢卖弄,但我国的潇王兆贤,一人能演奏多种乐器,无不尽善尽美,我等何不共赏呢?”“如此老身愿洗耳恭听。”

于是潇王爷说声:“小王献丑了。”便似行云流水一般弹奏了一曲《潇湘水云》,潇洒一如他的封号。鸳儿笑道:“这位也不凡呢。”想不到这六个字激起兆凌的醋意来,他想到当年鸳儿许婚的一段过往,越发没好气起来,小声嗔怪道:“这样的慢曲,有什么好的?别人叫得好,你却叫不得。我弹上十首八首的,如今也不是难事。”鸳儿用眼角余光挑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笑涡荡漾。

不防这个严国主是个看不明白的,她最好音律,听了这一曲,觉得大有禅意,偏要潇王再弹一首。潇王爷这回又作了一曲《将军令》,却是个极快提神的曲子。一曲未完,鸳儿小声道:“这下服了吧!”兆凌也不理她,眼波向前,凝视潇王,听完了一曲,兆凌一心要胜潇王一回,便对国主说道:“朕这里也卖弄一首,虽然拙劣,只为国主一乐,也显出我国结盟的诚意来。”“好!朕是只论音律,若圣上能引得老身兴起,我当亲自献上一曲琵琶!”“好!只是一把古琴不够,况古琴音色沉郁,不如筝的音质脆亮甜洌,不如换几架筝来,待朕来玩上一曲,如何?”“好!”

乐工换过四架秦筝来,兆凌略一调试,便作一曲《千章扫》,那四架琴随时更换,竟不用旁人!此曲原是琵琶曲,他竟用筝演奏,如何不妙。原来这昏君倚仗自己天资高绝,平时又不关心什么正事,除了那份草诏和给他的宝贝姐夫写信这两件事外,将其余大把时间用在此处,数月光景竟然练的如此!正是:指下如弹百万兵,百万雄师力千钧,英风掠过壮士心,千章豪气卷愁云。

别人都只道这人天生痴好音律,是个才子,只有鸳儿知道他是存心与潇王赌赛,想到他原是为了自己,碧鸳心中泛起甜蜜的情意,脸上却不肯再露了。

且说兆凌用几架筝拨了一阕《千章扫》,引得岩香国主严静玉兴致大发。急命身边青衣宫娥抱过一把琵琶来,拨弦试音,刚要弹奏,忽然想起这是“平安大会”,开会的目的正是因为这风雅的幻衣国主吴泽,身死国灭之事。这位女主脸色陡变,想到自己和眼前这位盟国之主,俱都是爱好风雅、不务正业之人,一样生性散淡,怕的是吴泽的昨天,便是他二人的明天!她不知道自己放弃雪戟国,而选择与腾龙结盟,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好在如今正是合约还没有定下,和与不和,大权还在自己手中。这人的人品,还有腾龙的虚实,都要试过才知道。

到了这日傍晚,雪下得益发大了。岩香国主挽着兆凌,看雪赏梅。真将他当做小辈一般。大臣们私下里都有微词,这瑕玉皇帝却浑然不觉,及到晚膳时候,众人在剪香泾中心的“雨烟楼”上排宴,那楼果是与众不同,怎见得:瓦当镂成繁花孔,雨时闲坐可听,十六角顶悬金铃,风过便闻声。四周绕定碧水清,雪中尽观梅英。疑是江南山光色,植向腾龙御庭。萍水相逢,兆凌竟将国主作亲人看待,把这国家间的事忘在脑后去了。再晚些时,何忠义在演武场操演一回,两国帝主一同观看。那严国主见腾龙大军齐整,也放了心,但仍不提正式缔约的事务。

到晚来,严静玉不要腾龙国为她安排的寝宫,偏要住在二十五年前,她姑母严霜梅所居的折梅宫。前文说过,折梅宫远在伏虎国的地界,离腾龙皇宫稍远,是一座离宫。但如今严国主既然明言,兆凌也不好怠慢,亲自护送严国主前往折梅宫。严国主和公主都安排妥当,兆凌自回偕鸳宫陪伴鸳儿和兆黯。到了二更天,忽有青衣侍婢来报,严国主有择席之癖,夜不成眠,敢劳皇上亲自作陪,玩赏月夜雪景。

这要求提得却怪,鸳儿心中暗怪这老妇人不识进退,得寸进尺。事关两国结盟,兆凌却觉得怠慢不得,便传了叶文、叶章四兄弟,连夜起行。坐在轿里,鸳儿拦轿说道:“把狐皮裘穿上吧,夜里冷,仔细勾起旧病来!”“不用,有你这话就够了!你先睡吧,小心着凉!对了,点个火盆吧,到底暖和些。别忘了给黯弟多盖上一件,这孩子调皮,爱踢被子,身子又娇嫩,受了风寒可了不得!”“知道了,你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好,今晚上别等我啦,你尽管踏实安睡,明儿一早,我就给您请安!回去吧!”

兆凌随着这侍女几人来到折梅宫,见严国主一人坐在梅树下打盹。现在梅树再也不是绢梅了,兆凌只觉得香气氤氲,又觉得有些寒意。他以前可从来没有来过这座离宫,见国主一人独坐,公主不在旁侧,心道:“这国主一介女流,偌大年纪,怎禁得这风雪寒天!”他忙抬眼看时,近旁竟没有一个宫娥侍奉,他也顾不上多想,先是将自己随身的斗篷与国主披上,想想不妥,竟想亲自扶掖国主进内殿去歇息。

那国主忽然朗声笑道:“老身在国中听说腾龙皇帝重情重义,为了画圣,在雪戟城与桑日人苦战,差点丢了性命。朕初时不信,现在由不得朕不信了。圣上知道,此时朕是睡不着的,朕冒昧请圣上前来,就是请您观舞听曲,陪朕消磨这漫漫长夜。不知圣上可愿意么?”“晚辈前来,正为此事啊。”“好,实不相瞒,我国有件至宝,当献给圣上,不知圣上肯笑纳否?”“国主美意,想必却之不恭。”“好,爽快!出来吧!”

只见一位清丽女子,向前翩然下拜。“快快献艺来看!”“是!”“此女是我岩香第一美人,号称‘梅花学士’的便是。”此时,梅花倩影投在折梅宫的粉墙上,那美人顺着花影,点染几笔,竟不知是影还是画了,花影缤纷,美得迷人眼目。“哈哈,此女美色,比圣上的后宫如何?”“可说是红枫与牡丹,”“怎么讲?”“各有千秋啊。”“好,那此女做得贵妃么?”“做得,只是做不得兆凌的贵妃就是了。”“这话又怎么说呢?”“晚辈心有所属,若再要这姑娘当贵妃,不是害了她么?”“圣上,你嫌此女的出身么?我已收她作义女,与我的女儿一同献与圣上为妃,可好?”“国主说是赐给小辈国中的珍宝,如今竟说到这儿来了!不是晚辈不敬长辈,此事恕难从命!晚辈告退!”

“好!你果然和雪戟国主不同!圣上,你可知道,我岩香国立国不到百年,因开国主上是女子,百年以来,一直以女子即统。所以最重男子操守,朕得知幻衣被灭之后,曾差人到雪戟国,带美女百人想去与他议和。他把美女全留下,使者报知,朕便打消了念头,改投贵国腾龙来。好,明日,朕与圣上订约,两国永结盟好!”“如此,多谢陛下。”“圣上不必如此,您是大国宗主,老身乃是小国之君,虽然痴长几轮,却还是尊卑有序的。”

“陛下此言差矣,晚辈无德无能,岂敢妄自托大?既然两国业已交好,今后还需互相扶持才好啊。”

“哈,对此香梅佳月,美景良辰,朕愿与圣上对酌几杯,未知君意若何?”“荣幸之至!”“朕以为圣上方才所言极是。既然两国已经决定缔约,朕也不得不提醒圣上一件事情,圣上可知区区三月光景,贵国以外,除了幻衣被灭,还出了何事?”

“惭愧,兆凌每日蜗居宫中,所闻所见均极为有限,还望陛下不吝赐教。”“哎呀,怎么如此重要的事,圣上竟然不知道!倒真是令老身颇感意外!也罢,朕来告诉你吧!雪戟国内乱,原来的雪戟国主乃知龙被内侍下毒谋死,此事他们对外秘而不宣,可是难逃我国细作的耳目。乃知龙之妹乃知玉,游荡于各国,也曾到过我岩香国,我碍于威势,没敢收留她。你知道,新即位的国主是谁?”

“这些阴谋诡计之事,恕晚辈不想知道。如此清宵明月,你我还是饮酒为乐,少说那些为好啊。来来来,朕为陛下斟酒!”

“其实老身对此也无甚兴趣。可是据朕所知,贵国画圣叶大驸马牵涉在此事之中!”“哦?他国皇族互相争夺君位,与我姐夫何干?再说,他在附子城受了重伤,如今还在府中将养,怎么会牵涉到这种争权夺势的事情中去呢?”

“据报,叶驸马曾经写了一封信给原任国主,内容就是报告雪戟世子乃知蛟的下落,现在乃知蛟得了势,即位成了雪戟国主,他一心要报复画圣——”“这不可能啊,我姐夫一向与人为善,他只会做善事,是从来不在别人背后下刀子的!他怎么会写什么揭发信呢?”“这事朕也不知道,反正细作是这么说的。总之,如今乃知蛟已经找到了你的异母弟弟兆猗,正准备将他送回来。圣上,他的目的很明白呀。”

“送回来好啊!我本来也要派人去雪戟国找他呢!不管以前他母亲怎样对我,可我们毕竟有血肉亲情,我也不想再与他计较啦。陛下,不知道现在我三弟他在哪儿?”“哎,这朕就不知道了!不过,圣上,我要提醒你,你三弟兆猗,可是有太子之名——不说了,这是贵国内政,朕不便过问。”“只要他能给姐夫认个错,就是让我把皇位还他,那也无所谓!”

“朕实在是无话可说——哎,你倒像我年轻的时候——可是皇家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来,我国虽是女主掌权,但酒量是必修的功课,我岩香国的女子个个豪爽,可称千杯不醉!”“好,今日晚辈舍命陪君子!干!”“与圣上您这种单纯善良之人饮酒,是人生一大快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