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德龄姐妹

午后,我本来要与大舅子同去接德龄母女三人,谁知道李总管有事走不开,所以和我一起到码头接人的是张兰德。

小德张最近消瘦不少,我猜他也很忙吧,但他依旧是身材笔挺,面容英俊,光看外形,果真和太监不沾边。

我和张兰德是老朋友了,见面自然多寒暄几句,我原本想着上午太后那几句什么“福晋”的话,心里极为不快,可是听着张兰德给我讲讲“生财之道”,心情又莫名其妙地好了不少。

我俩正在说闲话,忽然听得轮船泊岸的声音,旅客们各自下船,我们和手下举着“礼迎驻法公使夫人回国”的大红条幅,在春风中热情地挥舞,只见首先向我们走过来的,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穿着就像江南闺秀,一个穿一身青白色撒花汉装,一个穿淡秋香绿色汉装,两人都是十四五岁模样,容貌俏丽,尤其是穿秋香绿的那一位,旁人穿绿衣服土气,在她则显出她的所有外貌优势:雪白肌肤、玲珑杏眼,身姿曼妙犹如三春嫩柳!我发现,不仅是我愣了一下,就连小德张也直勾勾地瞧着她俩跑过的地方。

这两位佳人一样都是一条松油大辫子垂在脑后,辫梢上系着同色穗子,而且她俩都是天足,走路跟阵儿风似的,张兰德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她俩可能是裕庚夫人身边的侍女。

小德张上前问道:“二位姑娘请了,太后有旨,宣裕庚夫人携女觐见,烦劳通告。”

倒是那个看上去更小些的“秋香绿”发话了,“我家夫人、小姐在那里!”

我们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见远处有一位栗色卷发碧眼深瞳的夫人,气质雍容,领着两位穿洋装的淑女,左边一位穿奶白底子洋绉长裙,袖子和裙摆上绣有杨妃红碎花装饰,这位小姐约二十余岁,身材略高,体型较为丰润,脸型偏于圆润,眼睛大而有神,鼻梁纤挺,她的五官很是立体,但唇如樱桃,组合起来,极富知性女子气息。

另一位小姐年龄略小,瓜子脸蛋,纤眉凤目,睫毛卷翘,腰肢细瘦,她回头招呼她的姐姐,俺身为“浪子燕青”的铁杆粉,怎能不多看一眼?细看之下,我发现她虽然同样口型太小,但是鼻型很美,侧面非常好看!

裕庚夫人是法国人,但此时显然已经清楚地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她一边带着两个小姐给我们行礼,一边十分儒雅地用较为流利的汉文和我俩打招呼,“烦劳二位了……”

迎接裕庚夫人母女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我和小德张回宫覆命,太后一见德龄和容龄便十分喜爱,因为她们二姐妹精通法语、英语,还通德语,太后认为她俩才堪大用,当然就把二人留下了。

更令我意外的是,今日载湉居然也在场。他是一身米黄常服,外扣黑色暗花马甲,依旧是面容清癯,神情严肃。他的状态与太后拉住德龄姐妹和裕太太问长问短的快乐情态迥然不同,那样哀戚的神色,配上他那秀气的凤目中两道清冷的目光,仿佛是酷热的夏日,猛然浇下的雷雨。

德龄姐妹就这样在宫中常住。因为她俩精通法语、英语,通晓德语,所以太后委任她俩为御前女官,担任外事翻译工作。

她俩的侍女——十七岁的绮风,就是身穿青花衫子的那位,是德龄姑娘的侍女,更为美貌的那位,年方一十六岁,芳名唤作雨霖,因她俏丽过于其主,所以偶尔面见太后的我也不能免俗,忍不住多看几眼。

但是,生活的风波不断,十几天后,去老家河间接干奶奶的何奎山带着奶奶回家了,奶奶平安无恙,而且我们又是久别重逢,我当然是很快乐了!可是一想起大公主教我的办法并没有奏效,太后似乎更加“寵爱”莲芜,一直将她扣在宫中;而且更重要的是,干爹王商远在东陵,我虽然答应载湉一定会救他,可是营救的法子却还没确定;这样的心境下,我只能是强颜欢笑地和奶奶吃了晚饭。

原本赵先生已经做好一桌子盛宴,可是奶奶“不听小孩言”,偏要亲自下厨为了做小葱拌豆腐,我拗不过她,只好帮她打打下手,总之,我们俩现在正和荣全、奎山和几个“亲信”凑成一桌,放开肚子大吃一顿。(这些都是西行时参加保护我家人的护院,可惜孙敬福已经去了老崔身边,没能参加我的晚宴。)

吃着吃着,我听见门外留守的弟兄大喊一声:“李公公到!”

姓李的,嗯,我想,大舅子百事缠身,“公务繁忙”,来者应该是李顺安。

我果然没有猜错,来人四十余岁,高瘦个子、尖尖瘦脸,黝黑肤色、桂圆圆眼,略塌鼻梁,两边嘴唇附近细纹很多,正是李爷。

李爷这次见了我,显得十分焦急!他顾不得仪态,把我从饭桌上拉了下来,“公爷!不好了!不好了!王钦臣在太后面前把你给告了!李总管要你立刻进宫,也好辩解辩解!快,快跟我走!”

我六神无主,坐在李爷的马车上,我在想着自个儿有什么把柄落在王胖子手里?还是他眼见得举荐无望,自己的“前途”希望渺茫,就干脆把我拽下来陪葬?

马车最后还是到了宫门口。我迅速地进了宁寿宫,默默无声地行了礼,“微臣恭请太后老佛爷懿安!”

我悄悄用眼梢一瞟,看见王钦臣跪在我的身侧,身子前倾,整个人蜷成一团,配上一身土黄色不是工服的便衣,仿佛是一只烧糊了不成形的蛋卷。

太后安闲地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咪,一边抚弄,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泾德,你看这个奴才,今儿个我问他师父是谁,他说了是崔玉贵手下的。我便要打发他去庙里陪他师傅,谁知道他死活不肯,胡说乱道之下又牵出你来。今日他在这里,声称要禀告关于你的事儿,你看怎么办?”

我想了想道:“姑母,您是知道泾德的。泾德的荣华富贵全都是拜姑母所赐。这么多年以来,泾德怕自己才德不逮,有负姑母所托……哎,有些地方,确有失职……可是——”我瞪了王钦臣一眼,说:“自分却从来没有什么事对不住这位钦公公,也不似您‘首鼠两端、左右逢源’的本事,姑母要是信不了侄臣,偏要信您的,也算您的造化,我也无话可说!”

“太后!奴才愿意以性命担保,公爷他私……”

“哼哼,我是私自接受您的请托,把您送到大阿哥身边身边去当差!本爵记得,那时候大阿哥他们正得势呢吧!”

“呵呵!”太后冷笑一声,“王钦臣!你如此苦心设计,想告泾德,究竟是为什么?“

“奴才……”王钦臣哽咽了,脸涨得通红,眼泪滴滴答答落在青石地上,“奴才想要将功补过……太后!”王钦臣大喊一声:“奴才想要留下来!”

王钦臣用意如此明显,我也决定要搏一把了,于是我喊道:“姑母!这种小人留不得呀!”

这时候我看见一旁的大舅子李莲英一言不发,冷冷的侍立在侧,好像我从来不是他的妹婿。

“呜呜……”王钦臣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太后!太后!让奴才留下来吧……”

太后的脸色急剧变化,一瞬之间,她的眼中现出寒光,“王钦臣,你出宫去吧!你这样儿的人,现在我还用不着你!”

王钦臣像泄了气一样,还在地上杵着,抽抽搭搭哭个不住,这时候大舅子横眉立目,暴喝一声:“佛爷开恩,你还不快滚!”

说话间几个侍卫已经就位了,王钦臣见势不妙,只得沮丧至极地打着却步出宫而去。

青砖地上还留着王钦臣的泪水,但太后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脸上又换上了“慈爱”的微笑,“泾德呀!过来!”

我站起来,慢慢走向御座,只听太后道:“王钦臣的话,我是一句也不相信的。”

我听了这句话,有种想哭的冲动。太后分明是相信的,否则她就不会宣召我,还当着我的面问话。哎,那拉.杏贞这个老婆子说话从来没有一句真的!

“我找你来,是因为内田夫人向我举荐了一位康格夫人,康格夫人跟我说,要咱也派几个人去参加明年举行的世博会。我的意思,让皇帝给你赏个三眼花翎,你跟着溥伦学习洋人的礼仪,等到卡尔小姐给我画完像,你们就启程!”

我知道卡尔小姐是一位画家,这次应邀给太后画像,原来正是这个用处!反正是去见世面,一句谢谢总要说的。

“谢姑母!”我朗声说道,这回心情还算不错。

“就让李姐儿回去吧,哎,你俩也好努力努力!”

“谢姑母!”这次我回答得更响亮了一些。

太后还是慢条斯理地说着,也许嫌猫麻烦,又叫宫女抱走了,“我让皇帝亲自赏你花翎,这里头的意思,你明白吧?”

“侄臣明白。姑母是给侄儿面子!”

“嗯,去吧。等着明天接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