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旧债新局

浓烈得如有实质的尸臭,粘稠地糊在无名村每一寸空气里,钻入鼻腔,直抵脑髓,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月光惨白,吝啬地洒在村中唯一一块空地上,却照不透那中央巨大的、用鲜血和某种暗绿色粘液勾勒出的诡异阵法。阵眼处,堆积如小山的尸体——男女老幼,死状各异,干瘪或肿胀,皮肤呈现出一种尸蜡般的青灰色,在月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更远处,破败的茅屋歪斜着,像一具具巨大的、被抽干了血肉的骨架,空洞的窗口如同绝望的眼窝,无声地注视着这场献祭。

死寂。连虫豸都噤了声,唯有血液缓慢渗入干裂土地的“滋滋”微响,以及……某种沉重、缓慢、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搏动。

“咚…咚…咚…”

柳寒舟站在村口一株枯死的歪脖子老槐树下,阴影笼罩着他挺拔的身姿。一身靛蓝色的粗布赶尸人短褂,浆洗得发白,却一丝不苟。腰间悬着磨得锃亮的赶尸铃和一把半旧的桃木剑,剑柄缠着褪色的红绳。他面容年轻,线条却异常冷硬,薄唇紧抿,一双眼睛深不见底,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那座尸山血海中央的祭坛。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僵硬的、扭曲的肢体,掠过那些凝固着无尽恐惧的面孔,最终定格在祭坛中心那点最深沉的黑暗上。没有悲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刻骨的专注,仿佛在欣赏一幅惊心动魄的杰作,评估着每一笔、每一划。

“时辰……到了。”他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瞬间被浓重的死寂吞没。

随着他话音落下,祭坛上暗绿色的粘液骤然发出幽幽的光,如同无数只复活的鬼眼。地上的血阵猛地亮起,红光刺破惨白的月光,将整个村庄映照得如同炼狱血池!堆积的尸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蠕动,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揉捏、挤压。骨骼碎裂的“咔嚓”声、皮肉撕裂的“嗤啦”声密集地响起,令人头皮炸裂!

“轰隆——!”

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咆哮。祭坛中心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裂开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缝隙!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万年尸骸腐朽和幽冥地府硫磺气息的滔天浊气,如同黑色的岩浆,轰然喷薄而出!浊气翻滚,瞬间凝聚成一个扭曲的、不断变幻的巨大轮廓——人形,却又非人。它没有固定的面貌,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头部位置灼灼燃烧,那是它的眼睛,冰冷、贪婪、俯瞰着渺小的祭品。

黑山睁开了它的“眼睛”。

同一时间,祭坛边缘,浊气最浓郁之处,一个身影缓缓凝聚。它身形佝偻,披着一件由无数枯叶和扭曲藤蔓编织成的宽大斗篷,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覆盖着青苔和扭曲树瘤的木质面具,面具的眼孔后,是两点同样猩红、却带着一丝玩味与嘲弄的光。山鬼,黑山的意志化身,从亘古的沉眠中苏醒。

它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尸山血海,又缓缓抬起,指向远处槐树下的柳寒舟。一种无声的、饱含恶意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柳寒舟的脑海:【新鲜的怨恨……恐惧……滋养……很好……凡人……继续……献祭……】

柳寒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他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锋芒,对着那巨大的黑影,微微躬身,姿态谦卑。

黑山那由浊气凝聚的巨大轮廓发出一阵无声的咆哮,猩红的“眼睛”贪婪地扫过祭坛上的血肉。浊气如活物般翻滚而下,包裹住尸堆,开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噬。山鬼则发出低沉沙哑、如同枯枝摩擦的“桀桀”笑声,身影在浊气中若隐若现。

柳寒舟不再停留,转身,脚步无声地融入村外更深的黑暗。他的背脊挺直,步伐稳定,仿佛身后那吞噬血肉的地狱景象,不过是赶尸途中一处寻常的乱葬岗。

数日后,湘西腹地,赶尸客栈“义庄”。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劣质香烛、陈年棺木和防腐草药混合的沉闷气味。一盏昏暗的油灯在柜台上摇曳,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柳寒舟坐在角落一张掉漆的方桌旁,面前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粗茶。他手里捏着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店小二缩在柜台后打盹,整个客栈死寂得如同墓穴。

“砰!”

客栈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是柳无涯,柳寒舟的师父。他身上的青布道袍几乎被血浸透,腹部一道巨大的撕裂伤,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丝丝缕缕的黑色尸气正从伤口中不断逸散出来。

“师……师父!”柳寒舟猛地站起,脸上瞬间褪尽血色,那属于“正直赶尸人”的惊愕与恐慌演绎得恰到好处。他几步抢到柳无涯身边,试图将他扶起。

柳无涯猛地抓住柳寒舟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柳寒舟,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复杂到极点的光芒——有深切的恐惧,有洞悉一切的悲凉,还有一丝……近乎解脱的决绝。

“走……黑……黑山……”柳无涯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去找……阿蛮……别信……山鬼……赌约……是……”他的话断断续续,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小物件,塞进柳寒舟手中。入手沉重,带着师父身体的余温和浓重的血腥气。

“拿着……快……走……记住……你……是个……好孩子……”柳无涯眼中的光芒急速黯淡下去,最后几个字轻若蚊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沉沉砸在柳寒舟心头。他紧紧抓着柳寒舟的手猛地一松,身体彻底软倒,瞳孔彻底散开,再无一丝生气。

柳寒舟抱着师父尚有余温的尸体,身体微微颤抖。他低下头,额发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的眼神。是悲伤?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无人看清。只有他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缓缓松开拳头,一层层剥开那染血的油布。里面是一卷颜色暗沉、边缘磨损的古老羊皮纸,触手冰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感。羊皮纸上,绘制着崎岖的山脉、诡异的符号,以及中心一个醒目的、如同眼睛般的漩涡标记——那是黑山的标记。旁边,还有一行细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古老文字。

就在柳寒舟的目光触及那行文字时,异变陡生!

那行字迹突然变得灼热滚烫,仿佛烙铁!一缕缕细密的、如同发丝般的黑红色烟雾猛地从字迹中钻出,带着刺鼻的硫磺与铁锈混合的腥气,瞬间在他眼前凝聚、扭曲!烟雾翻腾,竟化作一只巴掌大小的蝴蝶!

这蝴蝶诡异绝伦。它的翅膀薄如蝉翼,却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腐败内脏般的暗红色,脉络清晰可见,如同凝固的血管。翅膀边缘,点缀着细碎的、如同骨粉般的惨白斑点。最令人心悸的是它蝶翼上天然形成的扭曲花纹,赫然构成一张模糊的、不断变幻哭泣表情的人脸!蝴蝶无声地扇动着翅膀,悬停在柳寒舟面前,两点微弱的幽绿光芒在“人脸”的眼眶位置闪烁,冰冷地注视着他。

尸蝶!传说中只诞生于极阴绝地、以尸气怨念为食的妖物!

尸蝶悬停片刻,仿佛在确认目标,随即猛地调转方向,不再看柳寒舟,而是朝着窗外沉沉的、黑山所在的方向,以一种诡异的、忽快忽慢的轨迹,无声无息地飞去。

柳寒舟看着那消失在夜色中的一点惨红微光,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染血的羊皮卷和师父死不瞑目的脸。他脸上那属于“正直赶尸人”的悲恸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沉寂,以及眼底深处,一丝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近乎疯狂的炽热。

他轻轻合上师父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是说给那具冰冷的尸体听,又像是说给冥冥中某个存在:

“师父,您的债,徒儿……会替您讨回来。”

他站起身,将羊皮卷仔细贴身收好,最后看了一眼师父的遗体,没有多余的动作,转身大步踏出“义庄”的门槛,身影彻底融入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朝着尸蝶指引的方向——黑山,决然而去。

尸蝶引路,如同黑夜中一点飘忽的磷火。

它穿过瘴气弥漫的密林,越过白骨散落的深涧,最终停在一片绝壁之前。绝壁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浓得如同墨汁的黑暗在其中翻滚。尸蝶悬停在绝壁边缘,翅膀上那张扭曲的哭脸似乎更加清晰,幽绿的光点闪烁不定。

柳寒舟站在崖边,山风猎猎,吹动他靛蓝色的衣袂。他低头凝视着那片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脸上没有任何犹豫或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咬破食指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妖异的色泽。他屈指一弹,血珠精准地飞向悬停的尸蝶。

血珠触及蝶翼的瞬间,“嗤”的一声轻响,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尸蝶猛地一颤,翅膀上那张哭脸骤然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啸!整个蝶身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如同燃烧的炭火!红光如箭,猛地射向下方的黑暗幽谷!

那浓稠的黑暗,竟被这红光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口子!红光所过之处,景象骤变!

红光穿透黑暗,如同神祇拨开了厚重的帷幕。柳寒舟只觉得脚下坚实的岩石骤然消失,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向着那红光撕裂开的通道急速坠落!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失重感攫住了心脏。他紧闭双眼,调动体内微弱的法力护住周身要害,任由那股力量裹挟。

下坠感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千年。当双脚终于再次踏上坚实的触感时,风声戛然而止,一股奇异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睁开眼。

饶是柳寒舟心坚似铁,谋划千年,此刻也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他站在一片无法想象的巨大“花海”边缘。脚下是冰冷、坚硬、泛着金属般乌光的黑色岩石,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而在这片死寂的黑岩之上,盛开着无边无际的彼岸花。血一般的红,浓烈得刺眼,每一片花瓣都如同凝固的火焰,又像是刚刚流淌出的鲜血。它们没有叶子,只有孤零零的花茎从黑石缝隙中倔强地刺出,托举着那妖异的花朵,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一直燃烧到视野的尽头。

这里没有风,花朵却诡异地微微摇曳着,如同无数静默燃烧的烛火。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得令人窒息的甜香,如同陈年的酒酿,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腐朽气息。这香气钻入肺腑,竟带来一种奇异的眩晕感,仿佛灵魂都要被这甜腻的死亡气息融化。

花海的中心,矗立着一座由无数巨大、惨白的骸骨垒砌而成的王座。那些骸骨形态各异,有粗壮的兽骨,有纤细的人骨,甚至有些扭曲得无法辨认的奇异骨骼,层层叠叠,散发着亘古的苍凉与纯粹的死亡威压。

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人影。

赤红的衣裙,如同这花海中最浓烈的一朵花,泼洒在森森白骨之上,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在无边红花的映衬下,像最上等的冷玉。墨色的长发蜿蜒流淌,一部分散落在白骨王座上,一部分垂落至腰际。她微微侧着头,一只手慵懒地支着下颌,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一小截精致的锁骨。

柳寒舟的目光,最终凝固在她的脸上。

那是一种超越了凡俗认知的美。五官精致得如同神匠用冰雪雕琢,每一分线条都恰到好处,组合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冷艳。然而,她的眼眸——那双眼睛,才真正摄人心魄。瞳孔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宇宙深渊,边缘却燃烧着一圈细密的、跳跃的猩红火苗。那火焰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空洞和一种俯瞰尘世的、非人的漠然。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白骨王座上,赤足悬空,纤细的脚踝上,一串由细小彼岸花籽串成的脚链,红得滴血。她是这片死亡花海的主宰,是万古孤寂的化身。

阿蛮。

柳寒舟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千年的谋划,七世的轮回,所有的算计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的悸动,几乎要冲破他精心构筑的堤防。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底深处那抹狂热的痴迷被他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刻意放大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凡人对未知神魔的敬畏与恐惧。

他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仿佛被这景象彻底震慑,失魂落魄。他的目光落在阿蛮那双燃烧着冰冷红焰的眸子上,又飞快地垂下,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种被巨大冲击后的沙哑和不确定:

“你……你是谁?这……这里是什么地方?”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完美地演绎着一个误入绝境的凡人赶尸人应有的反应。他甚至还下意识地、有些慌乱地摸向腰间的桃木剑,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阿蛮的目光,终于从虚无的远处收回,落在了柳寒舟身上。那目光冰冷而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针,瞬间穿透了他刻意营造的脆弱表象,直刺灵魂深处。她的红唇,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种洞悉万物的嘲弄。

“柳寒舟。”她的声音响起,并非凡俗的声波,更像是一种直接在灵魂深处回荡的低语,清冷、缥缈,带着彼岸花特有的甜腻与腐朽交织的气息,“七世轮回,你竟又回到了这里。”她微微歪头,猩红火苗在眼底跳跃,“是这黑山的尸气太诱人,还是……你终于想起了,那场以我七次焚身为祭的赌约?”

柳寒舟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纯粹的、被揭穿隐秘的惊骇和茫然:“赌约?什么赌约?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急促地辩解着,眼神慌乱地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逃离的路径,“我只是一个赶尸人,奉师父遗命而来!我师父他……他临死前让我来黑山……”

“哦?”阿蛮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纤细莹白,轻轻拂过王座扶手上一个狰狞的骷髅头骨。随着她的动作,一缕极其细微的、带着柳无涯气息的魂力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冰冷的空气中荡漾开来。

柳寒舟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悲痛瞬间变得无比真实:“师父!是师父的气息!你……你把他怎么了?”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哀伤,向前冲了一步,却又仿佛畏惧王座的威压而硬生生停住。

阿蛮看着他眼中那真切的悲恸,燃烧着红焰的眼底,那冰封千年的漠然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坚冰上一闪即逝的裂纹,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指尖那缕魂力波动悄然散去。

“一个不自量力,妄图窥探黑山秘密的蝼蚁罢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空洞,仿佛刚才那丝波动从未存在,“魂飞魄散,是他最好的归宿。”她顿了顿,目光再次锁定柳寒舟,那审视的意味更浓,“倒是你,柳寒舟。你的魂魄里,有黑山渴求的气息。更难得的是……你似乎,还保留着一点点……属于凡人的‘正直’?”

她微微前倾身体,白骨王座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猩红的衣裙垂落,赤足踏在冰冷的黑岩上,足踝的花籽链发出轻微的碰撞脆响。她一步一步走下骸骨堆砌的台阶,走向柳寒舟。每一步落下,她足下的黑岩便无声地蔓延开一圈细微的涟漪,仿佛水面,而周围摇曳的彼岸花则向着她微微俯首。

那股混合着甜腻与腐朽的奇异花香骤然浓郁,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压迫感。柳寒舟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不是伪装,而是源自灵魂深处对这存在本能的战栗。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绷紧。

阿蛮停在他面前三尺之处。如此近的距离,柳寒舟能清晰地看到她苍白肌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意,更能看清她眼底那跳跃的猩红火焰深处,那亘古不变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黑山异动,尸界不稳。”她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清晰而冷漠,“它需要新的‘锚’。一个魂魄坚韧,且……心怀愧疚的‘锚’。”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柳寒舟的眼底深处,“你师父的死,这黑山万灵的哀嚎,皆是因这封印松动而起。柳寒舟,你口口声声要替师父讨债,要守护苍生……”

她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天鹅般优美的颈项线条,那姿态带着一种神祇俯瞰众生的漠然与施舍:

“可敢与吾订下‘尸契’?以你魂魄为锁,鲜血为引,与这黑山共生共灭?助吾彻底镇压此獠,平息这尸界之祸?如此,或许能偿你前世今生,那滔天的罪孽之万一?”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敲打在柳寒舟的心上。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失,眼神剧烈地挣扎着,充满了巨大的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被“滔天罪孽”这个指控所激起的、属于赶尸人柳寒舟应有的震惊与无辜的痛苦。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辩解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痛苦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罪孽……我的罪孽……”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直直迎向阿蛮那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双眸,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破碎,“好!只要能赎罪!只要能阻止这祸患!我柳寒舟……这条命,给你!”

他猛地单膝跪地,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右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左腕!锋利的指甲瞬间割开皮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滚烫的、带着奇异生命力的鲜血瞬间涌出!

鲜血滴落在冰冷的黑色岩石上,并未渗入,反而如同滚烫的熔岩,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勾勒出一个古老、繁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色契约符文!符文的核心,正是黑山的眼睛标记!

柳寒舟抬起头,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脸色因失血而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和……一丝隐藏在最深处的、微不可查的狂热,死死盯着阿蛮:

“契约在此!我柳寒舟,愿以此魂此血,助你镇压黑山!若有虚言,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