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苍苍,后土莽莽。王侯将相,家国城乡。仙若星辰以游历四海,人如芥子而行走八方,纵观古今之变,不出如是。故而凡尘之辈不可逆天而行,当顺其命运,以无为而度终生......
仙人们常以这样的话来劝导百姓,亦有人将其视为至理。而世人却不知仙人们所居住洞府,本为黎民骨血所铸,而王侯们的宫殿之下,亦埋藏着无数亡魂的哀嚎。那枯骨与亡魂构成了两座山峰,最终擎起了他们口中天道的脊梁。
而我的母亲就是那两座山峰下的枯骨之一。
......
我叫齐雪。我的母亲是一名统军府校尉从买来的波斯女婢,至于父亲嘛……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饲养我和母亲的那名校尉人倒是蛮好的。虽说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卑微如草木,生死都没有所谓的意义,但能活下去终究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
我幼时不懂这些。而那时候,母亲每天都会拖着疲惫的身子,给我梳头,用她的手掌捧着我的脸,而我只觉得她手心有一点点暖意,像冬夜的将熄的炉火,只能勉强驱走一点寒冷。
“活着,就有希望。”
可她最后却没有活下去。
还记得那晚天空猩红如血,妖魔身上泛着火光,耀眼得让我不敢直视。我的母亲也死在了妖魔口中。那时我还小,只能躲在尸堆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祈祷着快点度过这可怕的夜晚。当时的我几乎绝望,以为自己会像其他人一样死去,随后化为这片土地上的尘土。但我实际上还算幸运,因为在火光熄灭后的第二天,天乾宗的修士就将我从尸堆里挑出来了。
“一个杂种小囡,长得还挺标致,只可惜是个杂灵根的鸡肋。”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像是随手挑拣货物一样的把我挑了出来。
“带回去,做灵仆吧。”
从此,我成了天乾宗的一名灵仆。
灵仆是修仙界里最低贱的存在。我们每天的工作是采灵矿、打扫道场亦或者背上一人高的箩筐,到云雾飘飘的药田里去采药。我在天乾宗的那些年里,见过太多灵仆惨死的模样了。他们往往都谨言慎行,勤奋踏实,可却常常死得不明不白——有人被压死在山下的乱石里,有人因为犯错被修士用鞭子抽打,而更多的人是累死的。
尽管如此,但我依旧活着。虽然宗门里的修士们比起之前饲养我的校尉要冷漠得多,但毕竟他们怜悯我,给了我条活路,每逢节日的时候偶尔还让我吃些肉食,所以我其实上还是蛮感激他们的。而母亲的教诲刻在我的骨子里:忍耐,活下去。我低着头,做着该做的事,不争不抢,不抱怨,不流泪。我的名字从未出现在那些修士的口中,有时候他们甚至不会记得我的存在。我知道我卑贱到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但我依旧会在出神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到死。
确实,死亡很令人畏惧,但又不得不承认,有时死亡反而比活着更轻松些,毕竟像我这样的可怜虫,在世上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苦。
就这样,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我的心也越发的麻木。
直到我理所当然的认为我的一生就应该这样艰难度过的时候。司命娘娘却忽然异想天开的改写了我的命运......
那一天,我被宗门里的执事安排去伺候一位道选者。
在天乾宗,道选者是值得所有弟子们仰望的存在,他们天资卓绝,并被宗门赋予了斩妖除魔的重任。对于我这样的灵仆来说,他们如同星辰一般高不可攀,能被这种天之骄子所垂青说是三生有幸也不为过。
伺候道选者的任务是天乾宗灵仆难得的出头机会——但也是危险的差事。伺候者必须寸步不离,尽全力满足道选者的一切需求。而道选者偏偏又都是宗门的核心弟子,因为是天才里的天才,所以他们的性格自然也远比普通修士要更加高冷。
这一次,我被分配去伺候一位新晋的道选者——沈言之。
沈言之和我想象中威风凛凛的道选者不太一样,他看起来并不像那种高高在上的人。老实说,第一次见面时的他就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一样,手足无措的站在道场里。
“沈师侄,这是你的灵仆。”一位执事冷淡地介绍我,“需要什么直接吩咐,不必客气。”
沈言之点了点头,但没有看我。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嗯……那个……执事师叔,能不能换个人啊,我带个女孩儿出去不太合适。”
执事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快:“师侄,灵仆就是灵仆,男女又有什么关系?”随后他的语气逐渐开始不耐烦,”宗门资源有限,灵仆的分配也都是按照任务安排的。师侄非要换的话,大可自己向长老请示。”
沈言之听了这话,面色越发不自然,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开口。
“行吧,那就让她跟我走吧。”
执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去。我站在原地,看着沈言之的表情——他并没有像其他修士那样,用看地上虫子的眼神看我,反倒好像害羞一样躲避我的眼神。
“你叫什么名字?”他踌躇了一会儿后开口问。
“回上仙,我是第六百六十五号灵仆”我低着头回答,声音尽量平稳——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如何隐藏自己的存在。
他却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别扭:“不要叫我上仙,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我也叫你的名字吧,你叫什么啊?”
我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有些局促地别过了头,像是在回避我的视线。
“谢谢上仙,我叫齐雪。”我低头应了一声,心里却涌起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天乾宗中,修士一向将灵仆视作工具,从不关心我们有没有名字,更不会考虑是否“礼貌”。他的态度,倒让我有些意外。
“都说了不要叫我上仙了。”
……
自那一天起,我开始伺候沈言之的生活了。
说是伺候,可实际上我估计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应该让我给他做什么。沈言之这个人很奇怪,他并不习惯有人在身边服侍,并且总是自己呆呆地去做事情。这种闷声闷气的性格让我想起母亲去世前我被外面坏孩子欺负后生气的样子。本应该独当一面的大仙人却表现得像个受气了的小孩,也难怪那些宗门的弟子们总是笑他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