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堆闪亮的碎片。那不是普通的玻璃杯,那是酒吧淘汰下来、被她低价收回来练习用的专业郁金香杯!虽然旧,但杯型完美,是她用来练习观察酒液挂壁、练习摇匀动作的重要工具!每一只都承载着她无数个打烊后的深夜练习。
王浩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挥出去的手,再看看地上狼藉的碎片,似乎也没料到会这样。他脸上的怒气和戾气瞬间被一丝茫然和懊悔取代,但很快又被一种拉不下脸的倔强掩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老旧的空调不合时宜地再次轰鸣起来,窗台上的搪瓷缸里,钢镚被震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像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敲着混乱的鼓点。
李雅缓缓抬起头,目光从碎片移向王浩。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疲惫。那冰冷仿佛能冻结空气,让王浩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滚出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针,一个字一个字地钉在空气里。
“现在,立刻,带着你那些没洗干净的破杯子,滚出我的地方。”
她甚至没有再看地上那枚躺在洗菜盆里的克罗心戒指一眼。仿佛那冰冷的金属,连同这个打碎了她练习杯、搅乱了她清晨、带着一身麻烦酒气的富家少爷,都成了需要立刻清除的、令人作呕的垃圾。
王浩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看着李雅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看着她紧抿的、透着一丝苍白的嘴唇,看着她松垮睡裤下光着的、踩在玻璃碎片边缘却浑然不觉的脚……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狼狈和冰冷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了浴室的门,胡乱抓起自己那件昨晚被揉皱的纪梵希衬衫外套,连湿漉漉的袖子都没顾上放下,就低着头,像一头被驱逐的困兽,仓皇地冲向门口。他甚至忘了穿鞋,光着脚踩过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一把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铁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砰!”铁门重重地关上,震得墙壁簌簌落下些陈年的灰。
狭小的出租屋里,只剩下李雅一个人,站在一地狼藉之中。
地上,是狰狞的混合污渍地毯,是散落的橡胶手套,是沾着水珠和指纹的玻璃杯盆,是那枚孤零零沉在水底的黑色戒指,还有……那堆刺眼、冰冷、闪着绝望寒光的玻璃碎片。
窗台上的钢镚终于停止了跳动。空调还在徒劳地轰鸣。栀子花香薰的味道似乎彻底被龙舌兰和玻璃粉尘的气息打败了。
李雅慢慢地蹲下身,没有去捡那些碎片。她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洗菜盆里那枚克罗心戒指。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心脏。
她看着戒指戒圈内侧,那里似乎刻着几个细小的英文字母,在浑浊的水里看不真切。
这个混乱的、带着昂贵酒气和廉价栀子花香的早晨,最终以一个刺耳的碎裂声,和一句冰冷的“滚出去”,暂时画上了一个带着血腥气的休止符。然而她知道,有些东西被打碎了,就再也无法复原。无论是那个杯子,还是她试图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平静。那枚冰冷的戒指沉在水底,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她想象的要汹涌和持久。
洗菜盆里那枚克罗心戒指的冰冷触感,像一枚投入深潭的刺,在李雅指尖留下挥之不去的寒意。她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伤。那堆闪亮的玻璃碎片在晨光下刺眼地嘲笑着她的失控和狼狈。滚出去——那三个冰冷的字还在空气里嗡嗡作响,连同铁门撞击的余震,震得她耳膜发麻。
她没去捡碎片,也没看那盆“洗好”的杯子。只是机械地、近乎粗暴地扯下身上的围裙,揉成一团扔在沾着水渍的操作台上。廉价栀子花香薰的气味彻底败给了龙舌兰的残余、洗洁精的柠檬味和新鲜玻璃粉尘的冰冷气息。她需要空气,需要逃离这个被陌生人的酒气和混乱腌透了的空间。
抓起窗台上晾得半干的调酒师制服,她胡乱套上。白衬衫的袖口还沾着王浩溅出的水渍,深色的圆点,像某种不祥的印记。她没换鞋,光脚踩过冰冷的水泥地,避开那堆碎片,拉开那扇还在微微颤动的旧铁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楼道里弥漫着陈年灰尘和饭菜混合的复杂气味。感应灯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声忽明忽灭。昨晚架着王浩上楼时数过的台阶,此刻在她脚下显得格外陡峭漫长。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老旧的单元门,一头扎进午后慵懒却嘈杂的城市空气里。
日光刺眼。她眯起眼,抬手挡了一下。手腕内侧那道红痕暴露在阳光下,细长蜿蜒,像一条丑陋的伤疤。她下意识地用衬衫袖口盖住,快步走向公交站台。没有目的地,只想离那个地方远一点。
公交车摇摇晃晃,载着她穿过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街景。车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却照不进她心里那片被搅乱的阴霾。她闭上眼,脑海里却反复闪回:戒指沉入水底的画面,玻璃杯撞在墙上瞬间碎裂的脆响,王浩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最后闪过的错愕和冰冷,以及那句“滚出去”从自己口中迸发时的决绝……还有,更深处,是母亲在病床上苍白的面容,父亲摔碎酒杯时狰狞的表情,以及那个暴雨夜威士忌杯里旋转下沉的婚戒。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闷得发慌。别让男人的酒气腌入味——母亲的话如同幽灵,紧紧缠绕。可昨晚至今,她身上、她的房子里,甚至她此刻的呼吸里,都浸满了那个陌生男孩留下的龙舌兰和海盐味。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了上来。
她在离蓝调酒吧还有两站的地方下了车。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双脚被廉价拖鞋磨得生疼,直到午后的阳光开始西斜,给高楼镀上一层疲惫的金边。她最终停在了城市图书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前。冰冷的玻璃映出她苍白疲惫的脸,还有那身格格不入的调酒师制服。
她走了进去。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皮肤上的燥热。她在高大的书架间穿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书脊。最终,她停在了烹饪与餐饮类的区域。目光扫过一排排崭新的、装帧精美的书籍,最终落回自己那本藏在吧台下、被翻烂的《国际调酒师手册》的幻影上。第47页,“僵尸鸡尾酒”,“需冷冻杯壁至挂霜”……
一种尖锐的刺痛感攫住了她。那个狼狈的富家少爷,他凭什么?凭什么轻飘飘地戳破她的秘密?凭什么用他那套所谓的“真正的僵尸”来评判她的努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抽出一本厚重的《经典鸡尾酒艺术史》,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冰冷的塑料椅面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翻开书页,强迫自己沉浸在文字和图片里,试图用那些关于安哥斯图拉苦精、关于摇和法、关于禁酒令时期地下酒吧的传奇故事,来覆盖掉脑子里混乱的噪音。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和窗外光线的移动中悄然流逝。当图书馆的闭馆音乐轻柔响起时,李雅才惊觉自己已经枯坐了几个小时。书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脑子里反复上演的,还是早晨那场闹剧,以及……那枚沉在洗菜盆底、戒圈内侧刻着模糊字母的冰冷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