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阴阳无界鬼母情(下)

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台南小镇多了些新楼,街道也铺了水泥,但骨子里那股潮湿、缓慢和古早味,依旧沉淀在巷弄深处。

一辆半新的摩托车突突地驶进镇口,扬起淡淡尘土。后座上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时兴的碎花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眉眼依稀能看出幼时的轮廓,只是多了几分成熟和不易察觉的疏离。她正是素君。开车的男人身材挺拔,穿着笔挺的警服常服,眉宇间透着英气和沉稳,是她的丈夫钟翰。

“阿君,看,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长大的地方。”钟翰放缓车速,声音带着一丝回乡的感慨,“虽然破旧了点,但人情味浓。”

素君环顾四周,熟悉的陌生感涌上心头。一些零碎模糊的画面在脑海深处闪动——泥泞的小路、昏黄的灯光、一个温柔模糊的女人影子…随即又被更深的迷雾遮盖。她微微蹙眉,努力想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十年前那场大病后,她失去了大部分童年记忆,只模糊记得被春兰姨抚养长大。

“嗯…”素君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路边斑驳的老墙,“春兰姨说,我们以前好像也住这附近?”

“对,不过具体哪里她也记不太清了。”钟翰停在一家挂着“阿枝面摊”招牌的小店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去警局报到,问问宿舍安排好了没。”

钟翰刚点好面就走了,留下素君坐着等待,一个穿着灰色旧道袍、身形瘦小的老妇人无声无息地坐到了素君对面的空位上。正是仙姑。十年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更深的沟壑,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得惊人,此刻正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深深地看着素君。

素君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阿婆,汝…”

“囡仔,”仙姑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锐利如针,“记牢!千万毋通(不要)靠近福寿巷10号!汝着提醒恁尪(丈夫)!生锈的菜刀,绝对!绝对毋通碰!”她语速极快,字字清晰,仿佛用尽力气在强调。

素君都愣住了。

“阿婆,汝讲啥…”素君疑惑地开口。

仙姑却已站起身,深深看了素君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有悲悯,有警告,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奈。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佝偻着背,像一缕幽魂般迅速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奇怪的老阿婆…”素君摇摇头。

素君有些心神不宁。福寿巷10号…生锈的菜刀…这几个字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莫名的寒意。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怪异的感觉。

吃完面不一会,钟翰回来了,脸色却不太好。

“宿舍满了,得等几天。”他有些烦躁,“那房东…真夭寿!收了订金,人跑路了!讲好的房子没啦!”

两人拖着行李,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寻找落脚处。问了几家旅社都客满。夜色深沉,浓雾不知何时弥漫开来,将小镇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阿翰,你看前面…”素君指着浓雾深处,隐约透出一座老屋的轮廓,孤零零地立在一条僻静巷子口。巷口一块歪斜的木牌,字迹模糊,勉强能辨出“福寿巷”。

钟翰眼睛一亮:“有间空屋?过去看看!”

素君心头猛地一跳,仙姑的警告在耳边响起。她想阻止:“等等,阿翰,这地方感觉怪怪的…”

“荒郊野外,有地方遮风挡雨就不错了!”钟翰不以为意,拉着素君走近。老屋破败不堪,木门虚掩,门板上用粉笔潦草地写着“出租”二字和一个电话号码。钟翰掏出手机拨打,却提示是空号。

“奇怪…”他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昏暗,蛛网密布,家具破旧蒙尘,显然荒废已久。

“算了阿翰,我们走吧,再找找别处…”素君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拉着丈夫想离开。

“两位…租房吗?”一个阴冷、带着湿滑气息的声音突兀地在两人身后响起。

素君吓得猛一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老式汗衫、身形模糊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浓雾里,脸色青白,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正是阿昌的鬼魂!

“这…这间屋…”素君声音发颤。

“便宜,好住。”阿昌鬼魂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合同…签了就行。”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张泛黄的、散发着霉味的纸和一支笔,递到钟翰面前。

钟翰只觉得这男人神出鬼没,说话腔调古怪,但找房心切,加上职业使然并不太信鬼神,也没细看合同内容,便匆匆签下了名字。

“阿翰!莫签!”素君急呼,但为时已晚。钟翰已龙飞凤舞地签下了“钟翰”二字。

阿昌鬼魂咧嘴一笑,那笑容扭曲而怨毒,身影如同雾气般缓缓消散在夜色里。合同上,钟翰的签名旁边,另一个模糊扭曲的名字“阿昌”隐隐浮现,随即又隐去。

“好了,今晚就这了!”钟翰收起笔,没注意到妻子的恐惧,“收拾一下,将就住一晚。”

素君看着丈夫走进屋的背影,又望了望浓雾弥漫、死寂无声的福寿巷,仙姑的警告和阿昌鬼魂那怨毒的笑容在脑中交织,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第二天,钟翰一早就去警局上班了。素君独自留在阴冷的老屋里,那种心悸感挥之不去。她决定打扫一下,或许能让心里踏实点。

阳光艰难地穿透蒙尘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几道光柱。素君挽起袖子,从角落里找到一把破旧的扫帚,开始清理。灰尘弥漫,呛得她咳嗽了几声。她打开一个吱呀作响的老旧衣柜,里面空空如也。又挪开一个挡路的破藤椅,后面露出一只蒙着厚厚灰尘、样式老旧的硬壳行李箱。

鬼使神差地,素君走过去,费力地拉开了卡涩的拉链。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子里只有几件发黄发脆的旧衣服,下面压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硬物。

她一层层剥开油纸。里面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面容温婉、眉眼间带着淡淡愁绪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十二三岁,笑得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女人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汗衫、咧着嘴笑的男人,那笑容在素君看来,却带着说不出的虚伪和油腻,而那个女人和小女孩…素君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照片上女人的脸…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她浑身发冷…那是阿母!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无数被尘封的碎片瞬间冲破迷雾,汹涌而至!

阿母温柔的声音:“素君,食饭啰…”

阿昌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和伸向自己的手…

厨房刺目的鲜血…阿母被打倒在地的惨状…

自己手中沉重的菜刀…劈进血肉的触感…喷溅的温热液体…

阿母背着自己狂奔在黑夜里的喘息声…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还有阿母最后那绝望而托孤的眼神!

“呃啊——!”素君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照片脱手掉落。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她踉跄着扶住墙壁,大口喘息,哮喘的征兆隐隐浮现。!

恐惧和强烈的逃离欲望攫住了她。她抓起包,跌跌撞撞冲出老屋,直奔镇上的警局。

警局里,钟翰正翻看着一份陈年卷宗——正是十年前那桩悬而未决的阿昌被杀案。泛黄的卷宗里,现场照片触目惊心,证物清单上赫然陈列着:凶器——生锈菜刀一把

钟翰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在卷宗上敲着。当他翻到证物时,指尖不小心划过那把锈迹斑斑菜刀的刃口位置

嗤!

一丝细微的刺痛。钟翰低头一看,指尖竟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沁出一颗血珠。他随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没在意,继续翻看。

这时,素君脸色苍白地冲了进来:“阿翰!快!我们搬走!马上搬走!那间屋不能住!”

钟翰被她吓了一跳:“阿君,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冷静点阿君!”钟翰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慢慢说。你看你,手这么冰。”他习惯性地想帮妻子整理一下散落在桌上的东西,顺手拿起那叠卷宗准备放好。

就在他拿起卷宗的一瞬间,夹在里面的那张证物菜刀,因为刚才的翻动和钟翰手指的触碰,竟轻飘飘地滑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进了素君放在桌边敞着口的挎包里!两人都毫无察觉。

“走!我们快离开这里!”素君只想逃离,拉着钟翰就往外走。

回到老屋,素君想在这两天就搬走,她开始收拾仅有的行李。当她打开挎包准备拿钱时,手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她疑惑地掏出来一看——瞬间如坠冰窟!

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处甚至带着暗褐色污渍的旧菜刀!正是卷宗照片上那把!刀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新鲜的血迹?

“啊——!”素君像被烫到般尖叫起来,惊恐地将菜刀扔在地上!仙姑的警告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生锈的菜刀!绝对毋通碰!”

恐惧让她浑身发抖。她不敢再看,更不敢碰,发疯似的将那把可怕的凶器踢出大门,远远丢在门外的杂草丛里。

钟翰在门口发现了那把被丢弃的菜刀。

“咦?这不是…”他认出这是卷宗里的证物,皱起眉,“怎么丢在这里?”他弯腰捡起那把冰冷沉重的凶器,走进了屋子。

深夜,老屋死寂。

素君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梦中阿昌青白的脸和那把滴血的菜刀不断闪现。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旁边,却摸了个空。

“阿翰?”她轻声呼唤,无人应答。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她披衣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摸索着走出房间。客厅漆黑一片。她隐约听到后院方向传来一种单调而瘆人的声音——

喀啦…喀啦…喀啦…

像是金属在粗糙的石头上反复摩擦。

素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

惨淡的月光下,钟翰背对着她,坐在一个废弃的石磨盘旁。他手里正拿着那把白天捡回来的生锈菜刀,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而用力地在磨刀石上磨着!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那“喀啦…喀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鬼魅的低语。

“阿翰?汝咧创啥(你在干什么)?”素君的声音带着颤抖。

钟翰的动作顿住了。他极其缓慢地、以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姿态,转过了头。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那张素君熟悉的、英气沉稳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直勾勾地盯着素君。嘴角却极其诡异地向上扯起,露出一丝僵硬而怨毒的笑容——那绝不是钟翰的笑容!

“汝…终于想起来了?”一个阴冷、湿滑、带着浓重恨意的声音从“钟翰”嘴里发出,那声音赫然是阿昌的!“欠我的命…该还了!”

素君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阿昌!

“莫过来!”素君惊恐地后退,声音尖利破音。

被附身的“钟翰”(阿昌)缓缓站起身,手中那把被磨得寒光闪烁的菜刀在月光下反射出刺骨的冷芒。他一步步朝素君逼近,动作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空洞的眼神死死锁定素君,如同盯着猎物的毒蛇。

“当年汝拿这把刀杀我…今夜,我用这把刀…送汝去见汝那个死鬼阿母!”阿昌的声音充满怨毒,举起刀,猛地朝素君劈来!

素君尖叫着侧身躲开,冰冷的刀锋擦着她的发梢掠过!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力量,她猛地推开挡在身前、动作僵硬的“钟翰”,踉跄着冲向老屋的前门!她必须逃出去!

她将前门反锁,拼命扭动门栓,她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厨房方向的后门。

“汝袂走脱(你跑不掉)!”阿昌阴冷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

素君冲到后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浓雾弥漫。一个穿着碎花布衫、身形瘦削佝偻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雾中,面容模糊不清。只有脖颈处,那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在夜色中清晰得令人窒息!

素君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又是阿昌的幻象,下意识就要关门。

然而,那身影缓缓地走近,当月光勉强照亮她的侧脸时,素君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是阿母!是照片上那个温柔又带着愁绪的阿母!只是此刻,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眼中是无尽的悲伤、眷恋和…慈爱。

阿珍的嘴唇艰难地、无声地开合着,没有声音发出,但素君清晰地听懂了那唇语:

“素君…我是…阿母…”

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彻底消散!所有的记忆碎片瞬间拼凑完整!那被遗忘的、最深沉的母爱,那为她挡下拳头的瘦弱身影,那背着她狂奔在黑夜里的喘息,那托孤时绝望而深情的眼神…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素君的心防!

“阿母——!”一声撕心裂肺、仿佛积压了十年之久的哭喊从素君喉咙深处迸发!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雾中流泪的身影,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阿珍冰冷而虚幻的身体!巨大的悲痛、委屈、思念和迟来的醒悟,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阿母!是汝!汝转来看我矣!我对唔起(对不起)!我对唔起汝!”

阿珍的魂体被女儿紧紧抱住,冰冷的脸上泪水也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她无法言语,只能用同样冰冷的手,一遍遍、颤抖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和后背,无声地传递着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思念和安慰。

就在这时,被附身的“钟翰”追到了后门口!他看到相拥的母女,空洞的眼神里爆发出更强烈的怨毒和愤怒!

“好啊!母女情深!今暝(今晚)送恁一齐(一起)上路!”阿昌操控着钟翰的身体,高高举起了那把闪着寒光的菜刀,朝着素君的后心狠狠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

阿珍猛地将素君推开!她瘦弱的魂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护崽的母狼,不顾一切地撞向被附身的“钟翰”!

砰!

阿珍的魂体撞在“钟翰”身上,竟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钟翰”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菜刀也脱手飞了出去,“哐当”一声掉在院子的泥地上。

“汝敢阻我!”阿昌发出暴怒的嘶吼,他猛地挥拳,狠狠砸向阿珍的魂体!

砰!砰!砰!

那拳头竟能实实在在地打在魂体上!阿珍被打得魂体震荡,光芒明灭不定,痛苦地蜷缩起来。那场景,如同十年前厨房里阿昌殴打阿珍的惨烈重演!

“莫打我阿母!”素君看到母亲为了保护自己再次被殴打,积压了十年的恐惧、愤怒和滔天的恨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像当年那个绝望的小女孩一样,目光瞬间锁定了地上那把沾满泥污的菜刀!

“阿昌!汝这畜生!”素君爆发出凄厉的尖啸,猛地扑过去抓起菜刀!她不再恐惧,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毁灭的欲望!她双手握刀,如同复仇的女神,朝着正在殴打阿珍的“钟翰”疯狂地砍去!

“啊——!”素君状若疯虎,刀光在夜色中狂乱地闪动!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柔弱的小女孩,十年的时光让她有了力量,此刻被仇恨和母爱点燃,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阿昌的鬼魂显然没料到素君会如此疯狂!那不顾一切的杀气和菜刀上残留的、曾杀死他的凶戾之气,竟让附身状态的他也感到了强烈的威胁和一丝源自本能的恐惧!

“疯子!”阿昌咒骂一声,在又一道刀光劈来时,他猛地从钟翰的身体里抽离!一道模糊扭曲的青黑色影子从钟翰头顶窜出,带着不甘的怨毒尖啸,瞬间隐没在浓雾和老屋的黑暗中。

钟翰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软软地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素君握着滴血的菜刀(刀上沾的是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倒地的丈夫和一旁光芒黯淡、痛苦蜷缩的阿母魂体,巨大的情绪冲击和方才的爆发耗尽了她的力气,哮喘的窒息感如同铁箍般猛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呃…呃…”她痛苦地捂住胸口,手中的菜刀再次“哐当”落地,人也顺着墙壁滑倒在地,脸色迅速变得青紫。

“阿君!”刚从昏迷中醒转、还有些茫然的钟翰看到妻子发病,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过来,“药!你的药呢?”他手忙脚乱地在素君口袋里翻找

阿珍的魂体挣扎着飘到女儿身边,看着女儿痛苦挣扎的样子,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她猛地转身,像一道青烟般,朝着道观的方向急速飘去。

道观内,烛火摇曳。仙姑枯坐蒲团上,面前香炉青烟袅袅。她紧闭双眼,手指却在飞快掐算,脸色越来越凝重,额上渗出细密汗珠。

阿珍的魂体如一阵疾风般穿透木门,直扑到仙姑面前!她无法言语,只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仙姑拼命磕头,额头撞击着冰冷的地砖发出无声的悲鸣,脖颈处那道伤口因激动而显得更加狰狞。她眼中充满了绝望的哀求——救救素君!

仙姑缓缓睁开眼,看着跪地磕头的阿珍,眼中没有惊讶,只有深沉的悲悯和一丝了然的无奈。

“阿珍…汝莫求矣。”仙姑的声音干涩沙哑,“老身…刚刚算过了。素君…伊这次,不是死于阿昌之手。”

阿珍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仙姑却沉重地摇头,目光投向供桌上那盏刻着时辰的古老铜壶滴漏。水滴正极其缓慢地滴落,发出“嗒…嗒…”的轻响,在寂静的殿堂里如同催命的鼓点。

“伊是…哮龟(哮喘)发作。”仙姑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的无力感,“而且…素君生于六月二十二日凌晨五点。五点一到,命数尽,魂归地府,无常索命,半点不由人。这是天钉地桩(板上钉钉)的事。”她顿了顿,看向窗外浓墨般的夜色,目光转向阿珍,那眼神复杂难明:“现在是夏季,四点五十八分,天…就亮了。天亮之时,便是魂飞魄散之刻。来不及了…阿珍,汝的阳寿已过给伊,这十年,是汝替伊挣来的。如今…时辰到了,强留不住了。这是…伊的命数,亦是汝当初过阳寿…必须承受的因果。”

阿珍如遭五雷轰顶!魂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光芒明灭不定。不!她付出了生命和十年阳寿,不是为了看女儿十年后再死一次!她绝望地看向仙姑,拼命摇头,眼中泪水汹涌,无声地嘶喊着:不!一定有办法!救救她!

仙姑看着她,深深叹息:“汝的执念…唉…去吧。去送伊…最后一程。但切记,天一亮,汝必须离开。否则…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阿珍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不顾一切的光芒!她对着仙姑重重磕了一个头,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穿透道观的屋顶,朝着镇医院的方向,以超越生死的速度疾驰而去!

镇医院急救室外,惨白的灯光下,钟翰如同困兽般焦急地来回踱步,双眼布满血丝,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急救室门上“抢救中”的红灯刺目地亮着,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年般漫长。

凌晨四点五十八分。走廊尽头的窗户,东方天际已经隐隐透出一线灰白,黎明将至。

就在此时,一股极其阴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风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个走廊!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凭空涌现,翻滚着、凝聚着!雾气中,隐约可见两道极其高大、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一个身着惨白麻衣,面容僵硬惨白,头戴“一见生财”高帽,手持一根哭丧棒;另一个身着漆黑长袍,面容黧黑凶恶,头戴“天下太平”高帽,手中拖着一条碗口粗、闪着幽光的漆黑锁链!

正是索命鬼差——黑白无常!

他们无视了走廊里焦急的钟翰和其他人,径直朝着急救室紧闭的大门飘去!锁链拖地的声音冰冷刺耳,如同死亡的丧钟!

“呃…呃…”钟翰突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怎么突然这么冷?”他完全看不到那致命的威胁正在逼近他妻子的生命。

就在黑白无常即将穿过急救室大门时——

一道带着决绝意志的流光猛地撞入浓雾之中!阿珍的魂体悍然挡在了黑白无常面前!她张开双臂,如同护巢的母鹰,死死拦住了鬼差的去路!魂体因为激动和对抗阴司法则而剧烈波动着。

“滚开!”白无常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如同寒冰摩擦。

阿珍拼命摇头,眼中是泣血的哀求,她无法言语,只能用自己的魂体死死堵住门口,无声地呐喊:放过我的女儿!

“阻挠阴差办事,罪加一等!魂飞魄散!”黑无常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中锁链猛地扬起,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抽向阿珍!

幽黑的锁链如同毒蛇般抽打在阿珍的魂体上!瞬间爆出一片刺目的光芒碎片!阿珍发出一声无声的凄厉惨嚎,魂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光芒瞬间黯淡了大半,几乎变得透明!那来自灵魂本源的剧痛让她几乎溃散!

但她没有退!她死死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量再次扑上去,试图抓住那冰冷的锁链!

“冥顽不灵!”白无常的哭丧棒带着一股勾魂夺魄的阴风,当头砸下!

阿珍再次被重重击飞,魂体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光芒明灭不定,如同即将熄灭的火苗,只能眼睁睁看着鬼差进入急救室。东方天际,那抹灰白正在迅速扩大,天…真的要亮了!阳光一旦照在她身上,便是彻底的湮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珍穿透了急救室的门,病床上,素君脸色青紫,心电图上的波纹已经微弱得近乎一条直线!医生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心肺复苏!黑白无常无视了阿珍的阻拦,锁链化作两道黑光,直射向素君的身体,要将她的魂魄强行拘出!

一股源自母亲灵魂最深处、超越生死、超越魂飞魄散恐惧的磅礴力量,在阿珍即将溃散的魂体中轰然爆发!那是对女儿至死不渝的爱与守护意志!

她发出一声无声的、震动整个阴阳两界的尖啸!残破的魂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燃烧生命最后的流星,猛地撞向那两道射向女儿的锁链!

无形的能量在急救室内猛烈碰撞!光芒炸裂!黑白无常显然没料到这残魂竟有如此力量,猝不及防之下,锁链竟被硬生生撞断!勾魂的力量也为之一滞!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病床上的素君,猛地吸进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那微弱的心电图波纹,骤然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开始有了规律而有力的起伏!

“有心跳了!血压回升!”护士惊喜的叫声响起。

医生们精神大振,立刻进行下一步抢救措施。

而门外,那道爆发出最后光芒的魂体,在撞偏锁链、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后,如同燃尽的星辰,光芒迅速黯淡、消散。在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她艰难地飘到了女儿的床边。

素君紧闭的双眼,在昏迷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阿珍的魂体已经透明得如同水汽,她伸出近乎虚无的手,最后一次,无限眷恋、无限温柔地,轻轻抚过女儿苍白却恢复了生机的脸颊。

“素君…放心…有阿母在…阿母…永远保庇汝…”无声的告别,随着魂体的彻底消散,融入了急救室冰冷的空气中,只留下无尽的母爱,如同无形的守护,萦绕在素君身边。

第一缕金色的晨曦,穿透急救室冰冷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素君苍白却恢复了生机的脸上。她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呃…呃…阿母——!阿母——!”素君像是从最深、最黑暗的噩梦中被强行拽醒,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碎而急切的呼喊。她的眼神空洞而惊恐,仿佛还在追寻着那个刚刚消失的、冰冷而温柔的触感。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身体的虚弱和插着的管子束缚。

“素君!素君!汝醒矣!汝终于醒矣!”一直守在床边、双眼熬得通红的钟翰,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他猛地俯身,紧紧握住妻子冰冷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吓死我矣!汝…汝感觉安怎(怎么样)?”

素君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丈夫脸上,那真实的触感和关切的眼神让她稍稍回神。但下一秒,巨大的失落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攫住了她。她反手死死抓住钟翰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声音嘶哑而颤抖:“阿翰…阿母咧?阿母…阿母是不是转来了?我…我有看见伊!伊在遮(这里)!伊摸着我的面(脸)!伊…”她急切地转动着视线,在病房里徒劳地搜寻着那个穿着碎花布衫、脖颈带着一抹鲜红的、流泪的身影。

钟翰被她的话问得一愣,随即涌上浓浓的心疼和困惑。他以为妻子是刚从鬼门关回来,意识还有些混乱不清。“素君…”他放柔了声音,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汗湿的额头,“汝阿母…汝阿母阿珍…伊…伊十年前就过身(去世)矣。汝呣通(不要)安尼(这样)惊惶,汝刚刚脱离危险,着好好歇睏(休息)…”

“无!我呣是咧讲古(我不是在说胡话)!”素君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滚落枕畔。她猛地甩开钟翰的手,不顾身体的疼痛和虚弱,执拗地朝着病房里空荡荡的角落,对着那流动的空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哭腔嘶喊:“阿母!是汝对否(对不对)?是汝转来保庇(保佑)我!汝犹在(还在)否?汝应我一声!阿母——!”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助的悲切和失而复得又骤然失去的巨大哀伤。钟翰看着妻子对着空气哭喊,心中既痛惜又茫然无措,只能紧紧搂住她颤抖的肩膀,试图给予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平息她心中那无法言喻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年香火和草药的气息悄然弥漫进来。穿着灰色旧道袍的仙姑,如同早已预料到一切,静静地站在门口。她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佝偻,但那双清亮的眼睛,却仿佛洞穿了所有的悲欢离合。

仙姑的目光先是落在相拥的夫妻身上,随即缓缓移向素君刚才哭喊的那个角落,眼神中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和了然。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步履缓慢却坚定地走了进来。

“恁阿母…”仙姑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奇异力量,清晰地传入素君耳中,“伊的心愿…已经了矣。”

素君猛地从钟翰怀中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仙姑,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仙姑?是汝!汝…汝知影(知道)!汝一定知影!阿母咧?伊到底…去哪矣?”她挣扎着想下床,被钟翰死死按住。

仙姑走到病床前,目光温和而复杂地注视着素君。“伊离开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真正离开了。魂归天地,再无牵挂。”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素君心上。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彻底熄灭。巨大的悲伤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死死抓住被单,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仙姑,汝到底是啥物人(什么人)?”钟翰看着悲痛欲绝的妻子,又看看眼前神秘的老妇人,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警惕和探寻,“汝…汝知影阮阿母的代志(事情)?素君讲伊看见阿母…”

仙姑缓缓将目光转向钟翰,又落回素君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衡量着是否该揭开这沉重的真相。最终,她看着素君眼中那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渴求,缓缓地点了点头。

“唉…都是命数。”仙姑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叹息,如同在讲述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她开始讲述,从十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阿珍为救病危的素君,如何在道观签下生死契约,将自己仅剩的十年阳寿过继给女儿;如何为保护失忆的女儿而顶罪托孤;又如何在她仅剩的阳寿被“借”走、生命提前终结后,魂魄依旧无法安息,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守护着素君…包括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魂战无常,阿珍如何以魂飞魄散的代价,为素君争取到了最后一线生机…

仙姑的叙述平静而清晰,却字字泣血,句句含泪。随着她的讲述,素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被遗忘的、被掩盖的、被深埋的残酷真相和如山如海的母爱,如同被掀开的沉重棺盖,带着血腥、绝望和无法言喻的牺牲,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老屋有莫名的恐惧!明白了生锈菜刀的警告!明白了阿昌的怨毒!更明白了…昨夜那冰冷抚摸中的无尽悲伤和守护!那不是幻觉!那是她的阿母!是她用生命和魂魄在为她搏命!

素君再也无法抑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她蜷缩在病床上,双手紧紧捂住脸,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悔恨、心痛、感激、无法承受的母爱之重…种种情绪交织成一把把利刃,将她凌迟。“阿母…阿母啊…我对唔起汝…是我害死汝…是我害汝魂飞魄散…”她哭得浑身抽搐,几乎背过气去,巨大的悲伤让她连完整的句子都无法说出。

钟翰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心神剧震!他从未想过,妻子和岳母身上,竟背负着如此惨烈而悲壮的过往!他看着痛哭的妻子,又看看仙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悲悯。他紧紧搂住素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给予她支撑,却深知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仙姑静静地等待着,看着素君在丈夫怀中宣泄着滔天的悲痛。直到素君的哭声渐渐由嚎啕变为压抑的抽泣,她才再次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素君,”仙姑唤着她的名字,目光如炬,“恁阿母…伊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素君猛地从钟翰怀中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和决绝:“啥物心愿?仙姑,汝讲!无论是啥物,我一定替阿母完成!上刀山落油鼎(下油锅),我拢唔惊(我都不怕)!”她眼中燃烧着赎罪般的火焰。

仙姑看着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在道观里同样决绝地签下契约的女人。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伊的心愿,就是——汝着好好活下去。”

仙姑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洪钟大吕,重重敲在素君心头。

“好好食,好好睏,好好过日。”

“汝阿母,无论是生前,抑是往生,伊就是拼死命欲保护汝。”

“汝懂否?”

仙姑的目光紧紧锁住素君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伊用性命,用伊最后十年的阳寿,用伊魂飞魄散的代价,才换转汝这条性命。”

“汝若毋好好活落去,伊所做的一切,伊所受的一切苦楚,拢总白费矣!”

“汝着记牢!好好活下去,就是完成伊最后的心愿!就是报答伊天大地大的恩情!汝…知影否?”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素君的灵魂上。那赎罪般的冲动被更深沉、更郑重的责任所取代。她看着仙姑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感受着丈夫温暖的怀抱,脑海中浮现的,是阿母最后抚摸她脸颊时,那充满眷恋与不舍的泪眼。

巨大的悲伤依旧在胸腔里翻涌,但一种新的力量,一种源于母亲牺牲、必须活下去的力量,开始从废墟中滋生。她用力地、深深地点了点头,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但眼神中已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多了一份沉重的、如同誓言般的坚定。

“我…我知影矣。”素君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我会…好好活下去。为了阿母…我一定好好活下去!”

仙姑看着素君眼中那渐渐凝聚起来的、属于生者的光芒,脸上那沉重的悲悯终于化开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欣慰的涟漪。她微微颔首,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恁…保重。”仙姑留下这简单的三个字,没再多看任何人一眼,转过身,那佝偻的身影缓缓地、无声地融入了病房门外明亮的晨光之中,如同她来时一样神秘,只留下那淡淡的香火气息,在空气中萦绕不散,见证着这场跨越生死、以命换命的守护与传承。

病房里,只剩下素君压抑的啜泣和钟翰无声的拥抱。阳光彻底洒满了房间,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沉重的过往,也带着必须活下去的、沉甸甸的希望。

一年后。

后山向阳的山坡上,一座新修的坟茔前,摆放着鲜花和简单的祭品。墓碑上刻着:慈母林阿珍之墓。

素君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怀里抱着一个裹在粉红色襁褓中的婴儿。婴儿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钟翰一身笔挺的警服,站在妻女身边,神色肃穆。

素君看着墓碑,眼中已无一年前的绝望和痛苦,沉淀下来的是深沉的思念与平静的坚强。她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声音清晰而柔和:

“妈,这是汝的第一个外孙女。我给她取名,叫‘念珍’。”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哽咽,却带着力量,“念珍,念珍…这样,汝的精神,汝对我的爱,就能永远活在这个世上,一代一代传下去。我会好好照顾念珍,疼惜伊,保护伊,就像…就像汝当初照顾我一样。”

钟翰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搭在素君肩上,对着墓碑郑重说道:“阿母,恁放心。我会保护好素君和念珍,给伊们最好的生活。以后,我也会教念珍,教伊善良,教伊勇敢,教伊…像汝一样伟大。”

微风拂过山坡,带来青草和野花的清新气息,吹动了素君额前的发丝,也温柔地拂过冰冷的墓碑,仿佛一声无声的回应。

素君抱着女儿,望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又低头看着怀中女儿纯净的睡颜。她知道,母亲用生命和魂魄为她铺就的路,她必须好好地、充满希望地走下去。她轻轻哼起一首古老的、带着浓浓乡音的摇篮曲,歌声温柔而悠远,飘散在风中,飘向远方,如同对逝去母亲最深切的告慰,也如同对新生命最美好的祝福。

阳光洒在念珍红润的小脸上,也照亮了素君眼中坚定的光芒。生命在悲欢离合中延续,爱与守护,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