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夜独行
冰冷的雨水,顺着生锈的水管,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在小白沾满泥浆的湿漉漉的背上。它本能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试图汲取一丝可怜的温暖,但寒意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骨髓。“喵...”一声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呜咽从它喉咙里挤出来,瞬间便被头顶滚过的、震耳欲聋的雷声无情地吞没。胃部传来阵阵剧烈的绞痛,像有只手在里面无情地撕扯——它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找到任何食物了。这难熬的饥饿感,反而让它更清晰地回忆起最后那顿食物的味道:宠物医院里,那个戴着圆眼镜、笑容温和的护士姐姐,一边轻轻抚摸着它的头,一边往干净的食盆里倒着散发出诱人香气的营养粮,声音轻柔地说:“小白要乖乖吃饭哦,吃饱了才有力气,等新主人来接你的时候,一定要漂漂亮亮的……”
“汪!呜汪!”几声凶悍的犬吠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雨夜的沉寂,吓得小白浑身毛发瞬间炸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它惊恐地循声望去,只见便利店幽暗的后巷深处,三只体型壮硕、眼神凶戾的野狗,正围着翻倒的垃圾桶疯狂地撕扯着里面的黑色塑料袋,争夺着任何可能裹腹的残渣。碎屑和污水溅得到处都是。“滚开!这是老子的地盘!”为首的黄狗龇着尖利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凶狠地驱赶着试图靠近的同伴。小白吓得魂飞魄散,瑟缩着退到冰冷潮湿的墙角,恨不得将自己嵌进砖缝里。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却充满力量的人类声音穿透了犬吠和雨声:“去!去!滚一边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满油污的蓝布工装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正挥舞着一把长柄扫帚,毫不畏惧地驱赶着那几只野狗。野狗们似乎认得他,或者慑于他的气势,呜咽了几声,夹着尾巴悻悻地跑开了。
老人——后来小白才知道他叫老王——弯腰仔细查看被野狗翻得一片狼藉的垃圾桶,大概是担心有什么值钱物件被破坏。就在他直起身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墙角阴影里那一团微微颤抖的白色。“哎呦!”他惊讶地低呼一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疼惜,“这…这漂亮娃娃怎么弄成这样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借着便利店后门透出的微弱灯光,看清了小白狼狈却依旧能辨认出品种猫特征的可怜模样。老王犹豫了一下,从自己同样沾着油渍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用塑料袋裹着的、硬邦邦的半块馒头。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不那么具有威胁性,将馒头轻轻放在小白面前不远处的、相对干净一点的水泥地上,“吃吧,孩子,虽然是凉的,总比翻垃圾强。”小白惊恐地睁大眼睛,身体本能地又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充满戒备的嘶嘶声。老王见状,并没有再靠近,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拖着脚步离开了。小白竖起耳朵,清晰地听见老人带着浓重乡音的自言自语,随着风雨声飘来:“造孽啊…现在的年轻人啊,心肠硬得很,这么贵的猫,说扔就扔了,跟丢块抹布似的…”
第二章铁皮屋的春天
“老伙计,醒醒喽!今天运气好,老张头给的鱼骨头,特意给你留着了!”清晨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铁皮屋顶几道狭长的裂缝,斜斜地照射进来,形成几束跳动着尘埃的光柱,正好落在老王那双沾满黑色机油、指缝里嵌着污垢的粗糙大手上。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朴实的愉悦。角落里,一个用旧汽车轮胎巧妙改造的“猫窝”里,小白先是警惕地探出一只耳朵,接着才慢慢将整个脑袋伸出来,澄澈的蓝眼睛适应着光线。它已经连续第七天,在这个散发着机油、金属和老人身上独特烟草混合气味的修车铺里,接受这个陌生人类的投喂了。最初的恐惧和戒备,在日复一日的食物和这个老人平和的气场中,正一点点消融。
然而平静并非总在。“王师傅!王师傅你给我出来!”尖锐的女声打破了清晨的和谐。只见五金店的老板娘张姐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堵在老王修车铺的门口,圆脸上满是怒气,“你这猫!是不是你这猫把我家晾在窗台上的鱼干都偷光了?那可是准备过年吃的!”“哎哟,张姐,您消消气,消消气!”老王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赔着笑解释,“这事儿我昨儿就听说了,特意去查了咱铺子门口的监控,看得清清楚楚,真不是小白。是隔壁小区那只花狸猫,惯犯了,身手贼快,顺着墙头溜过来叼走的!您看,我这有录像…”他作势要去翻看手机。“哼!”张姐依旧气呼呼的,但语气明显松动了一些,“我看你们这些野猫啊,一个个都该打死!尽祸害人!”“瞧您这话说的,”老王赶紧转移话题,弯腰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一把磨得锃亮、寒光闪闪的菜刀,“您上次不是说家里的刀钝了切不动骨头吗?我给您磨好了,保管锋利!您试试?”张姐接过刀,用手指试了试刀刃,脸上的怒容终于缓和了,嘟囔了一句“下次看好你的猫”,这才转身离开。
下午,快递员小陈开着三轮车来取件,一眼就瞥见老王修车铺那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上,新贴了一张醒目的红纸告示,上面用粗黑的毛笔字写着:“本店修车,免费赠送猫粮一份(自带粮罐优先)”。“噗!”小陈忍不住笑出声,打趣道,“王叔,您这促销手段可真够别致的啊!修车送猫粮?头一回见!”“咳,咳…”老王黝黑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红晕,耳根也红了,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哪是我要促销啊!是街坊邻居们,也不知怎么都知道了小白在这儿,今天这个送点剩饭,明天那个带根火腿肠,非要给这孩子带吃的。我琢磨着,人家好心,咱也不能白拿,干脆…就贴个告示,意思意思…”正说着,一道白色的身影敏捷地从一堆轮胎后面窜了出来。只见小白叼着一只刚捉到的、已经咽了气的小老鼠,步伐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地走到老王脚边,“啪嗒”一声,将猎物郑重其事地放在老人沾满油污的解放鞋旁边,然后仰起头,蓝宝石般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给,这是我的伙食费!”小陈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大笑:“哈哈哈!王叔,瞧见没?小白这是懂规矩,知道不能白吃白住,交‘房租’来了!哈哈哈!”老王也忍俊不禁,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轻轻挠了挠小白的下巴,眼中满是慈爱。
然而,生活总在不经意间投下阴影。一个与小白初遇那晚同样暴雨如注的深夜,修车铺里间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酒瓶碎裂声,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原本蜷在轮胎窝里打盹的小白瞬间惊醒,它竖着耳朵,焦躁不安地在里屋紧闭的木门前打转。里面传来老王压抑而痛苦的呻吟。小白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它开始疯狂地用爪子抓挠木门,尖锐的指甲在门板上划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响,同时发出凄厉而高亢的“喵呜!喵呜!”尖叫,试图冲破这层阻隔。它的叫声在寂静的雨夜中显得格外惊心。
这持续不断的抓挠和嘶叫,终于引来了恰好来给老王送夜宵的小陈!“王叔?王叔!您怎么了?快开门啊!”小陈用力拍打着木门,里面只有痛苦的喘息回应。他当机立断,侧身用力撞开了并不算结实的门板。门缝打开的瞬间,小陈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老王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脸色惨白如纸,一手死死揪着胸前的衣服,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旁边是打翻的酒瓶碎片和散落的几颗药丸。“心…心脏病犯了…药…药掉了…”老王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小陈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掏出手机:“王叔您坚持住!我马上打120!坚持住啊!”他一边拨打急救电话,一边迅速捡起地上的药丸,按照老王的指示塞进他舌下。
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划破雨夜,停在了狭窄的巷口。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将老王抬上担架。当担架被快速推出修车铺时,小白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紧紧追在后面,喉咙里发出焦灼的呜咽,试图跳上救护车。“去去去!野猫别捣乱!”一个医护人员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就在这时,担架上虚弱的老王却挣扎着微微抬起手,声音虽然细若游丝,却异常坚定:“别…别赶它…让它…让它跟着吧…”医护人员愣了一下,看了看老人祈求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只执着守护在担架旁、浑身湿透却眼神坚定的白猫,最终没有再阻拦。小白敏捷地跳上了救护车踏板,安静地蜷缩在老王脚边的角落里,湿漉漉的身体微微颤抖,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人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