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恩照常上班。
她像精密运行的AI，分毫不差地处理着日程。上午十点，是AI算法优化项目的周会。屏幕上数据流滚动，她冷静地指出团队里新来博士的一个模型偏差，逻辑清晰，论据扎实，赢得了CTO赞许的点头。
表面上看，五月十四日星期五不过是BJ初夏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工作日。
但朱晓恩心中清楚得很，这是黄享文结婚的日子。
黄享文是谁？他曾是朱晓恩的未婚夫。半年前，他以“性格不合”、“追求不同人生方向”为由解除了婚约。不到三个月，晓恩就在社交媒体的小道推送和财经版的边角新闻里，看到他携手新锐网剧演员嘉敏出入各种场合的消息。今天，是他们在东隅酒店举行婚礼的日子。
会后，晓恩独自走进她位于国贸三期高层的独立办公室，轻轻合上门。
智能助理的声音从桌面音响温柔响起：“晓恩，需要为您预订午餐吗？附近新开了一家米其林推荐素食馆。”
晓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用了，我想趁午休在沙发上躺一会儿。没有紧急会议或老板的呼叫，暂时勿扰。”
她脱下剪裁精良的Max Mara西装外套，和衣躺在那张符合人体工学的真皮沙发上。
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微弱的念头划过心间：“如果代价是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换取今天站在他身边的位置…我是否愿意？”
她闭上因长时间看屏幕而酸涩的双眼。
仿佛有个冷静的声音在脑海响起：“晓恩，那个新娘位子，不坐也罢。”
晓恩苦笑，“可我曾那么爱他…”
“他不爱你。”那个声音更清晰了。
“即使如此…我有信心经营好婚姻。”
脑海中似乎响起一阵轻微的、带着自嘲的讪笑。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念头可笑。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滑过眼角。她迅速用手指揩去。
三年前，黄享文还是个怀揣梦想的创业者，用有限的融资在中关村一间共享办公空间里创立了他的广告科技公司“灵犀互动”。他身兼数职，没日没夜，那股子要把天捅个窟窿的劲儿，深深吸引了当时在巨头企业做产品经理的晓恩。她欣赏他的才华和野心。
黄享文的确“窜”得快。依托精准的算法推荐和病毒式营销，他迅速成为数字营销领域的新贵，跻身“30 Under 30”精英榜。晓恩正为他骄傲，他却日渐冷淡。唯一的征兆，是某次他看完嘉敏的广告样片后，随口点评：“这些艺人真是种奇特的生物。未必真比普通人漂亮多少，但太懂得在镜头前表演自己了，知道哪个角度、哪句话最能挠到人心痒处。剧本，大概都刻进骨子里了吧？”
几个月后，他提出了分手。理由冠冕堂皇：事业冲刺期，无法兼顾感情；两人理念渐行渐远。
朱晓恩保持了最后的体面，没有追问，没有哭闹，只平静地说：“好，我们都冷静一下。”她记得黄享文当时松了口气的样子：“晓恩，谢谢你这么理性，这份情我会记着。”
她以为他会回头，像所有闹别扭的情侣。但他彻底消失了。她试着联系过他母亲一次，那位保养得宜的女士，在SKP的咖啡厅里，优雅地搅动着拿铁，语重心长：“晓恩啊，阿姨是过来人。缘分这东西，强求不得。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你看开些。”
朱晓恩是何等剔透的人，立刻微笑起身：“阿姨说得对。我今天来，也是跟您道个别。”她维持着骄傲的背影离开，再未回头。
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婚礼预热新闻。
回忆到这里，眼眶又热了。
晓恩觉得眼皮异常沉重，意识模糊，竟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她似乎回到了伦敦政经学院的考场，试卷上的数学符号和经济学模型扭曲变形，她急得满头大汗。忽听有人唤她：“晓恩！晓恩！”
抬头，竟是黄享文温暖的笑脸。“快走！要迟到了！”
“去哪儿？”
“结婚啊！你忘了？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她！管它考试！享文来了！他终究是爱她的！
黄享文紧紧握住她的手，驱车直奔酒店套房。那件Vera Wang的定制婚纱如梦似幻。黄享文亲自为她戴上头纱，深情款款：“我保证，我们会幸福一辈子。”
婚礼在古朴的教堂举行，简单而庄重。签字时，晓恩觉得人生圆满，再无遗憾。
蜜月选在了马尔代夫白马庄园。黄享文教她深潜，在清澈的碧波中与鱼群共舞。晓恩心中充满感恩：“我真幸运！真幸运！”
然而，神仙眷侣的日子终有尽头。
回到BJ，推开他们位于朝阳公园边大平层的家门，晓恩赫然看见黄母端坐客厅，脸上是那种熟悉的、带着审视的虚假笑容。晓恩心下一沉。
生活变成了一地鸡毛。黄享文越来越忙，应酬不断。当晓恩满心欢喜地告诉他怀孕的消息时，他只淡淡说：“那正好在家安心养胎带孩子吧。你那工作强度，也不适合了。”
晓恩怔住：她为之奋斗多年的职业，就这样轻飘飘被抹去了？
孩子出生后，她成了全职妈妈，日夜围着婴儿转。黄享文归家越来越晚，甚至不归。偶尔回来，也常是酒气熏天，倒头就睡。晓恩安慰自己：等孩子大点就好了…你得到了婚姻和孩子，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一日，她抱着女儿在露台看风景，黄母不请自来。寒暄过后，黄母状似无意地提起：“享文和那个嘉敏的事，你知道了吧？”
“什么事？”
“他们在一起很久了。享文的意思…是想离了。”
“离…婚？”晓恩如遭雷击。
“是啊。晓恩，听阿姨一句劝，强扭的瓜不甜。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啊。”黄母的语气带着一丝怜悯，“你…现在没工作，带着孩子，住哪儿？靠什么生活？”
晓恩如坠冰窟！她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儿，想喊“享文救我！”，但那个曾许诺给她一生幸福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吞噬了她！
“啊！”晓恩猛地从沙发上惊醒，心脏狂跳。窗外阳光刺眼，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和键盘敲击声交织，同事们已午休归来。
智能助理适时响起：“检测到您心率异常，需要为您呼叫医疗协助或播放舒缓音乐吗？”
“不…不用。我睡了多久？”晓恩声音还有些沙哑。
“您休息了约35分钟。咖啡温度已降至适宜入口的55摄氏度。”咖啡机旁的显示屏亮起温度提示。
晓恩端起那杯冷萃咖啡，狠狠灌了一口，试图压下梦魇带来的心悸。
真是荒谬的白日梦！
不！她朱晓恩早已以一等荣誉学位从LSE毕业！她是这家跨国科技公司的AI业务负责人！她的职业前景一片光明！
她没有孩子！即使有，以她的年薪和期权，也足以给孩子最好的生活和教育！
她住在自己购置的、位于西山壹号院的豪宅里，视野开阔，智能家居一应俱全！不是梦中那个依附于人的金丝雀！
她的生活自律、充实、掌控在自己手中！除了那段失败的感情，她稳如磐石！
“朱总，您还好吗？”秘书通过内线电话关切地问，“下午和硅谷团队的视频会议还有十五分钟。”
“没事，”晓恩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状态，“刚才做了个…挺有意思的梦。”她起身，走向洗手间整理妆容。
“是吗？听您呼吸声，好像梦里还挺开心？”秘书笑问。
开心？晓恩看着镜中略显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锐利的自己。那明明是个可怕的警示梦！在梦里，她得到了婚姻，却失去了自我、事业和立足的根基，最终被轻易抛弃。代价何其惨重！
下午的工作排山倒海。硅谷会议、项目评审、预算审批…她像个高速运转的CPU，高效而精准。老板中途想找她聊点事，见她正用流利的英语与硅谷团队据理力争，屏幕上是复杂的数据模型，只得作罢。
会议间隙，老板还是把她叫进了办公室。
“听说…黄享文今天结婚？”老板试探着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八卦和关心。
“谁这么‘贴心’？”晓恩挑眉，语气略带嘲讽。
“咳…总有人关心嘛。”
“分手是半年前的事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晓恩语气平淡，目光却直视老板，“老板，您更该关心的，是我刚在会上争取到的，把模型优化后上线时间提前两周的承诺。”
老板碰了个软钉子，讪笑：“对对，工作为重！正确的态度！”
朱晓恩走前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天下班，已是华灯初上。晓恩没叫车，独自走进公司楼下那家她常去的日料店“鮨然”。坐在安静的包厢里，点了清酒和几样精致的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