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捏着碎玉回到青蚨宗时,后巷的槐树叶正扑簌簌落在他肩头。
钱老蹲在井边洗青菜,抬头见他裤脚沾着瓦灰,眼尾的皱纹便堆成了沟壑:“又去闯什么祸了?“
“钱伯,“顾砚蹲下来帮着择菜,指尖在碎玉上摩挲,“您说要是有人让我证明自己不只是会算茶钱的杂役......“
钱老的手顿了顿,青菜叶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三十年前,千机阁的人也这么问过我。“他抬眼时,浑浊的瞳孔里突然有光,“那姑娘身上有松墨香?“
顾砚的后颈一凉。
钱老擦了擦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皇宫御膳房的腰牌模子,上个月给内门送菜时顺的。“他拍了拍顾砚手背,“要证明自己,总得先学会怎么把别人的规矩变成自己的刀。“
三日后的夜,顾砚裹着御膳房杂役的粗布衣裳,混在送夜宵的队伍里过了东华门。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腰牌是照着钱老给的模子刻的,可守卫核对时多问一句“今日例汤是什么“,他就得把上个月蹲在宫墙外听小太监闲聊的内容倒背如流。
“菌菇老鸭汤。“他低头哈腰,掌心沁出的汗把腰牌攥得发烫。
守卫哼了声,铁戟在他肩头一挑:“进去。“
宫灯在红墙上投下摇晃的影,顾砚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御书房摸。
他白天踩过三次点,知道戌时三刻会有一队巡卫换班,知道西偏殿的老太监爱溜到角门抽旱烟,知道御书房后窗的铜锁是“同心结“样式——他在市井替人开锁时,这种锁头开过七回。
后窗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时,顾砚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他缩着身子挤进去,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案头的烛火被风撩得一跳,照见“青蚨宗密档“几个字压在镇纸下。
就在他指尖触到纸卷的瞬间,后颈突然泛起寒意。
“好胆。“
声音像碎冰碾过石板,顾砚本能地旋身,腕间的铜钱串子已甩了出去——那是钱老用他第一次赚的二十文铜钱编的,铜锈里掺着市井买的迷药粉。
黑影闪得比风还快,铜钱串子擦着他肩侧钉进柱子,迷药粉散作一团白雾。
顾砚借着雾色滚向案几,抄起镇纸就要砸窗,却见那人已立在月光里:玄色劲装,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面上蒙着半幅黑纱,只露出一双寒潭似的眼睛。
“千机阁的狗腿子?“那人抬手,剑穗上的珊瑚珠晃了晃,“还是青蚨宗的老鼠?“
顾砚后背抵着冰凉的墙,突然笑了:“阁下连目标都没搞清楚,就急着杀人?“他摸出怀里的碎玉抛过去,“这是苏檀给的,您要的是这个,还是我手里的密档?“
剑刃贴着他耳侧劈进墙里,震得碎玉当啷落地。
顾砚趁势扑向窗口,却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扣住后领。
他脚尖在窗沿一蹬,整个人悬在半空,反手摸出袖中藏的短刀划向对方手腕——这招是在市井跟屠户学的,专挑人本能缩手的破绽。
那人吃痛松手,顾砚摔进灌木丛里,手肘擦破了皮也顾不上,抓着密档就往御花园跑。
身后传来衣袂破空声,他咬着牙拐进假山群,专挑窄得只能侧身过的石缝钻——这种地方,高手的轻功反成了累赘。
“站住!“
喝声撞在假山上,激起层层回响。
顾砚摸到预先看好的排水口,掀开青石板就往下跳。
污水漫到他腰际,他憋着气往前爬,直到听见头顶的脚步声渐远,才扶着墙喘成一团。
密档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贴在胸口还带着体温。
顾砚抹了把脸上的污水,借着头顶漏下的月光看了眼怀表——子时三刻,离破庙约定的时辰还有半个时辰。
他爬出排水口时,晨雾正漫过青石板。
顾砚扯下脏了的外衣,把密档塞进怀里,踩着露水往城西走。
破庙的断墙在雾里若隐若现,他看见檐角挂着的铜铃晃了晃,有个裹着月白斗篷的身影从残碑后转出来。
“顾公子。“苏檀的声音像沾了晨露的琴弦,“可还赶得上?“
顾砚摸出密档,借着微光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风掀起她的斗篷角,他这才发现她腰间悬着块和那神秘高手同款的羊脂玉佩——只是她的玉佩上,刻着朵半开的海棠。
“你要的东西,在这儿。“他把密档递过去,掌心还残留着方才在御书房摸到的墨香,“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
苏檀接过密档的手突然顿住。
远处传来马蹄声,她迅速把密档塞进袖中,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进去说。“
顾砚跟着她跨进破庙,断了半截的佛像在晨雾里半隐半现。
他望着她转身时飘起的裙角,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局,才刚刚开始。
晨雾漫进破庙时,顾砚的鞋尖还沾着御花园排水口的泥。
苏檀的斗篷扫过他手背,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松墨香——和钱老说的三十年前千机阁那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顾公子比我预计的快了半柱香。“苏檀转身时,月白裙角扫过断佛的膝盖,她解下斗篷搭在供桌上,露出里面湖蓝暗纹的襦裙,腰间羊脂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半开海棠的刻痕在雾里泛着暖光。
顾砚注意到她眼尾的细汗还没擦,睫毛上凝着晨露,方才的从容原是装的。
他把密档拍在供桌上,油纸窸窣作响:“苏姑娘要的东西,我连油皮都没蹭破。“话音未落,苏檀的指尖已经抚上纸卷边缘——她翻书的姿势很特别,拇指压着页脚,像是怕碰坏了什么,顾砚想起市井里老秀才翻孤本的模样。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苏檀的睫毛猛地一颤。
“九窍玲珑鉴的残卷,青蚨宗藏了三页。“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停在某行朱批上,“但这里写着......“顾砚凑过去,看见墨迹未干的批注:“顾家余孽若现,格杀勿论。“
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你幼年灭门的顾家,是九窍境大能的后裔。“苏檀抬眼时,眼底的寒潭结了冰,“当年九窍玲珑鉴现世,你祖父以顾家血脉为引封了鉴灵。
后来各派屠你满门,为的就是逼出鉴灵的下落——而我师父,千机阁前代阁主,就是当年唯一一个没动手的。“
顾砚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七岁那年,大火烧红了半边天,阿娘把他塞进地窖时,怀里塞了块刻着海棠的玉牌——和苏檀腰间的玉佩,纹路分毫不差。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顾家的秘密?“他后退半步,后背撞在斑驳的佛身上,“还是为了九窍玲珑鉴?“
苏檀突然笑了,指尖绕起一缕发尾:“顾公子可曾想过,你能从市井杂役混进青蚨宗,是钱老刻意引你入门?
你能记住御膳房例汤,是因为我让小太监在宫墙外说的那些话?“她的声音甜得像蜜,“我要的从来不是鉴,是能破局的人。
而你......“她指尖点在“顾家余孽“四个字上,“是这局里最锋利的刀。“
庙外突然传来鸽哨。
苏檀的动作比顾砚更快。
她抄起供桌上的短刃挑开窗户,一只灰鸽扑棱棱飞进来,腿上绑着血书。
顾砚瞥见“青蚨宗“三个字,太阳穴突突直跳——血书是钱老的笔迹,歪歪扭扭的:“宗门禁地遇袭,速归。“
“钱伯......“顾砚攥紧血书,指节发白。
他转身要冲出去,却被苏檀扯住袖口。
她塞给他一个青瓷瓶,瓶身刻着千机阁的蝶纹:“这是解百毒的药丸,宗门禁地的机关阵我画了图在瓶底。“
顾砚捏着瓷瓶的手在抖。
他望着苏檀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夜在御书房,那个玄色劲装的高手腰间也挂着羊脂玉佩——没有海棠,只有一道裂痕。
“苏檀!”他猛地一声呼喊,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震颤与不甘都凝聚在这一声呼唤之中,喊住了那个正欲匆匆跟随夜色消逝的身影。月光下,他的眼神闪烁着决绝与急切,“那夜,如鬼魅般紧追不舍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青蚨宗内门的大弟子,谢辞。”苏檀的回答轻轻掠过夜风,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愁,她的声音在晨风中飘散,如同落叶般无依无靠。她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箭矢,直击顾砚的心扉,“他师父,正是当年那场血雨腥风中,亲手参与屠戮顾宅的刽子手之一。”
顾砚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千斤重石压住,让他几乎窒息。他奔跑的身影在夜色与晨光的交界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每一步都踏在了回忆的碎片上,痛得他几乎要放弃。肺部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燃烧,但他不敢停下,因为他知道,时间对他而言,比生命更加宝贵。
青蚨宗的山门,在朦胧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座悬浮于云端的孤岛,既神秘又危险。当顾砚终于撞开侧门,闯入这片禁忌之地时,一名外门弟子正蜷缩在门槛旁,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恐与无助。“顾师兄!快……快去药园!”他颤抖着声音,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药园……药园里的千年朱果,全……全都被摘了!”
顾砚脚步一顿。
他想起钱老上个月蹲在井边说的话:“青蚨宗最金贵的不是藏经阁,是后山药园的朱果——那果子,专给九窍境修士温养血脉。“
在朦胧的晨曦中,轻纱般的晨雾缓缓游移,仿佛大自然的幽灵在林间穿梭。这宁静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空气中,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息悄然飘散,如同暗夜中窥视的猛兽,悄无声息地挑逗着每一个敏感的神经。
顾砚没有片刻犹豫,迅速从袖中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刀身轻薄而锋利,是他在无数次生死较量中的忠实伙伴。握刀在手,他仿佛握住了一份力量,一份足以应对未知挑战的勇气。
晨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一抹决绝与坚定。顾砚深吸一口气,脚下的步伐瞬间加快,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演武场的方向狂奔而去。沿途的草木被他的身影掠过,带起一阵阵轻微的窸窣声,与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紧张而又充满未知的画面。
他的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将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演武场,那个平日里充满欢声笑语、刀光剑影的训练之地,今日却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阴霾所笼罩,等待着他的,会是怎样的挑战与冒险?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血腥气愈发浓郁,几乎令人窒息。顾砚的心跳与脚步同步加速,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仿佛在说: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何种风暴,他都将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这是一场未知的冒险,一场关于勇气与智慧的考验,而顾砚,正是那个即将揭开迷雾,直面挑战的勇者。在这片被晨雾与血腥气交织的天地间,他的故事,正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