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寻常的低语

日子在单调的循环中缓缓流淌。伊拉瑞亚适应了庇护所七号”的节奏,适应了灰白的世界,适应了大部分同伴的沉睡。她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常驻者”,负责监控那些沉睡者生命体征的自动化系统,偶尔参与一些低强度的维护工作。但她的内心深处,却从未真正平静过。

那“低语”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起初,它只是宇宙背景辐射中一闪而过的杂音,是遥远星体死亡时发出的微弱光芒,是某种无法言喻的、属于宇宙本身的“心跳”。但渐渐地,它变了。

现在,伊拉瑞亚能“听”到更多的东西了。那不再是简单的杂音,而像是无数模糊的、断续的对话,像是古老唱片上的划痕,像是穿过重重迷雾传来的风声。它们没有固定的频率,没有清晰的来源,仿佛直接烙印在她的意识深处。

有时,她能捕捉到一些词语的片段——不是艾瑟拉语,也不是任何她所知的通用语,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复杂的组合,像是音节与意象的交织。她“听”到过“冰冷”这个词,伴随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家园”这个词,伴随着一种破碎的、令人心碎的图像;“边界”这个词,伴随着一种不可逾越的屏障感。还有更多无法理解的音节,如同没有意义的音符,却能在她脑海中勾勒出奇异的画面:扭曲的星云,闪烁的奇点,以及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形态怪异的飞行物。

她尝试去理解。在控制室的深夜,当只有她一人值守时,她会关闭所有不必要的系统,将意识完全沉浸在那片“低语”的海洋中。她试图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片段,试图将它们串联起来,拼凑出哪怕一丝线索。但那感觉就像试图抓住流动的空气,每一次靠近,那些信息就更加模糊,更加难以捉摸。它们似乎拥有自己的意志,故意躲闪着她的探查。

“它们在说什么?”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声音在空旷的控制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孤寂。

这天,当她又一次被那些混乱的“低语”搅得心神不宁时,她决定去找莉娜。莉娜是少数几个清醒时间较长,并且愿意与她交流的人之一。她年轻,充满活力,但也同样被这末世般的景象和未知的未来压得喘不过气。

伊拉瑞亚在莉娜负责的区域找到了她。莉娜正和几个刚从休眠中惊醒的人争论着什么,脸上带着焦虑和疲惫。看到伊拉瑞亚,她稍微停了下来。

“伊拉瑞亚,你听说了吗?”莉娜压低声音,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又有几个休眠舱出现了故障,唤醒了里面的人,但他们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医生说可能是系统老化,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伊拉瑞亚的心沉了一下。这让她想起了那些“低语”中偶尔闪现的、令人不安的图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感受告诉莉娜,尽管她知道这很冒险。

“莉娜,”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我好像能听到一些东西。”

莉娜皱起眉头,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听到什么?外面那死寂的‘大沉默’吗?我们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连飞船引擎的轰鸣声…”

“不,”伊拉瑞亚打断她,努力组织着语言,“不是那个。是另一种声音,一种…低语。从宇宙深处来的。”

莉娜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宇宙深处的低语?伊拉瑞亚,你是不是…是不是休眠太久,精神有点…”

“不是的!”伊拉瑞亚急切地辩解,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我是认真的!它们…它们不是人类的语言,但我能感觉到它们传递的信息,虽然很破碎,很混乱…”

莉娜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恐惧。“你胡说什么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们快要没有食物了,能源储备也快耗尽了,外面可能还有未知的危险…你怎么能听到什么低语?别人怎么听不到?”

周围几个刚醒过来的人也投来了好奇和怀疑的目光。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粗鲁的男人哼了一声:“我看她是疯了。整天不务正业,净想些有的没的。”

伊拉瑞亚感到一阵冰冷的刺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她看着莉娜那张写满惊恐和排斥的脸,看着周围那些充满怀疑的目光,心中那股被孤立的滋味再次涌上喉头。她明白了,在这个资源紧张、人人自危的环境里,她的“特殊”不仅无法带来帮助,反而可能被视为危险的异类。

“我只是…想弄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低下头,声音微弱但带着一丝倔强,“‘大沉默’不是凭空出现的,一定有原因。这些低语…也许能给我们一些提示。”

“原因?”莉娜冷笑一声,“原因就是我们运气不好,被卷入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灾难!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而不是去听那些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低语’!”

对话无法继续下去。莉娜和其他人显然无法理解,也根本不相信伊拉瑞亚的感受。她就像一个站在玻璃幕墙外的人,试图向里面的人群描述一个他们完全无法感知的世界,而回应她的,只有不解、恐惧和最终的隔绝。

伊拉瑞亚默默地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沉重。她再次成了一个人,一个只能独自面对那些来自宇宙深处的、破碎而神秘低语的孤独守望者。她知道,自己必须找到方法,不仅要理解这些低语,还要找到它们与大沉默”之间的联系,否则,艾瑟拉文明,乃至她自己,都将在这片无边的寂静中彻底迷失。

那不寻常的低语,或许正是打破这永恒寂静的唯一钥匙,即使握着钥匙的人,正被整个世界所误解和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