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皖南山村的夜裹着梅雨季特有的潮湿,我蹲在祖宅天井里擦拭那把青铜卡尺,铜绿簌簌落在青砖上,洇出暗褐色的痕迹。突然,窗棂被风拍得哐当作响,月光穿过雨帘,在卡尺刻度上投下诡异的暗影——那些本应规整的刻度,此刻竟扭曲成某种类似甲骨文的符号。

“昭哥,有你的快递。”堂弟阿川举着油纸包冲进来,裤腿沾满泥浆,“邮差说这包裹在镇上放了三个月,寄件人只写了个‘鬼’字。”

牛皮纸拆开的瞬间,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里面除了本残破的《金石录》抄本,还有枚青铜铃铛。铃铛内壁刻满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最末那行墨迹未干,赫然是我的生辰。抄本扉页画着幅古怪的地图,终点标着三个朱砂字:葬钟谷。

“这铃铛不对劲。”阿川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祖传的阴阳眼此刻泛起青灰色,“上面缠着好多白花花的影子,像是被钉死的魂灵。”话音未落,铃铛突然发出尖锐的嗡鸣,抄本无风自动,书页间飘落半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边角焦黑,画面里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怀里抱着座锈迹斑斑的编钟。那人穿着的玄色长袍上,绣着与我家祠堂匾额相同的“陆”字暗纹——而这块匾额,正是父亲十年前考古失踪时,从墓里带回的唯一遗物。

暴雨倾盆而下的第三日,我和阿川在葬钟谷撞见了谢九如。她倚着棵枯死的老槐树,指尖缠绕着猩红丝线,正在修补件布满血渍的嫁衣。听见脚步声,她缓缓转头,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覆着青铜面具,右眼处嵌着的绿松石,竟和照片里编钟的装饰一模一样。

“陆昭,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像古钟震荡后的余韵,猩红丝线突然化作锁链缠住我的脚踝,“你父亲没告诉你吗?陆家每代长子,生来就是开启青铜秘藏的钥匙。”

阿川举着桃木剑冲上来,剑身却在触及丝线的瞬间寸寸崩裂。谢九如轻笑,嫁衣上的螭龙纹突然扭动,无数青铜钉从布料里钻出,密密麻麻布满她的脖颈:“当年你父亲偷走编钟残片,害我被困在这鬼地方整整十年......”

地底突然传来沉闷的钟鸣,老槐树根部渗出黑如沥青的液体。阿川突然惨叫着抱住脑袋,他的阴阳眼涌出鲜血:“好多人!全是戴着青铜面具的死人!”我拽着堂弟后退,却见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渗出的液体在月光下凝结成阵图——中央正是照片里的青铜编钟,钟下刻着行篆书:鬼方祭典,以血为引。

“小心!”谢九如突然扯住我后领,三支青铜弩箭擦着头皮钉入树干。浓雾中,数十个举着火把的身影浮现,他们戴着的饕餮面具上,凝固的血珠在火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为首的面具人抬手,露出的手腕布满蛇形刺青:“交出九螭连环琮,饶你们不死。”

阿川突然浑身剧烈抽搐,双眼翻白吐出团青铜粉末:“昭哥,他们......他们的脸,和族谱里那些失踪的陆家先祖一模一样!”我握紧青铜卡尺,冰凉的触感里渗出温热,恍惚间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果有天你看到编钟,记得用卡尺量度钟体的第七道纹路......”

谢九如的猩红丝线突然暴涨,缠住最近的面具人。面具脱落的瞬间,我瞳孔骤缩——那是张和我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皮肤下爬满青铜色的血管。地底的钟鸣愈发急促,老槐树轰然倒塌,露出下面刻满符咒的青铜盖板。盖板缝隙渗出的液体,在地上蜿蜒成陆家祖训里记载的“镇魂印”。

“这是场持续千年的骗局。”谢九如扯下面具,露出半张布满青铜锈的脸,“陆家世代看守的不是宝藏,而是镇压鬼方邪灵的九螭连环琮。你父亲当年偷走的,正是开启封印的关键。”她的指尖划过盖板上的纹路,那些符咒突然发出红光,“现在,轮到你来偿还祖辈的罪孽了。”

面具人群突然齐刷刷摘下头盔,露出的面孔竟全是不同年龄段的我。最前方的“我”咧嘴一笑,嘴里伸出青铜色的长舌:“哥哥,该回家了。”阿川突然暴起,桃木剑残片抵住我的咽喉:“昭哥,对不起......他们说只要我杀了你,就能治好我的阴阳眼。”

千钧一发之际,青铜卡尺突然发烫。我想起父亲留下的《金石录》里,夹着的半张泛黄信笺,最后一行小字在记忆里清晰浮现:若遇生死绝境,以血饲尺,观纹第七。当指尖的血珠滴在卡尺上,青铜盖板轰然炸裂,地底升起的编钟残件上,第七道纹路竟与我掌心的胎记完全重合。

浓雾中传来古老的吟唱,那些面具人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漫天青铜碎屑。谢九如的嫁衣被风撕碎,露出布满符咒的后背,她惨笑着坠入深渊:“你们陆家永远逃不出这个诅咒......”阿川突然恢复清明,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瞳孔里映出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青铜巨门——门上雕刻的九螭纹,正随着我的心跳缓缓蠕动。

巨门缝隙渗出的寒气里,我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其中最清晰的,是父亲最后的叮嘱:“如果有天你找到编钟,千万不要相信任何自称陆家血脉的人......”而此刻,阿川望着我的眼神,突然变得陌生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