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将至

1973年夏末的蝉鸣黏在梧桐树上,闷热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林小满攥着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赤脚踩在生产队晒谷场滚烫的石板上,远处乌云翻涌,裹挟着泥土腥气的风扑在她汗津津的后颈。

“小满!“堂屋门“吱呀“推开,继母周氏系着蓝布围裙探出头,额前碎发被汗浸得发亮,“还杵在那干什么?公社文书送来的信,说是省城纺织厂招工,要初中毕业的姑娘。“煤油灯在木桌上投下昏黄光晕,周氏用竹篾挑着灯芯,火苗猛地窜高,映得她脸上沟壑更深。生产队老陈送来的助学文件摊在膝头,字里行间的“培养乡村教师“刺得林小满眼眶发烫。

“读书能当饭吃?“周氏往灶膛里添了把麦秸,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出来,“纺织厂每月十八块工资,年底还有布票。你爸在医院欠的医药费...“她声音突然哽住,用围裙角擦了擦眼睛。

窗外暴雨如注,打在糊着报纸的窗棂上。林小满盯着墙角父亲编的竹筐,筐底还留着去年采的野菊花,干枯花瓣散发出苦涩气息。二弟不知何时抱着枕头站在门口,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妈,我想试试。“她攥紧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等我毕业了,就能转正拿工资,比纺织厂挣得多。“话音未落,一声闷雷炸响,震得窗纸簌簌发抖。

周氏沉默许久,从樟木箱底摸出个蓝布包。褪了色的布料里裹着枚银镯子,是她当年的嫁妆:“去把这镯子当了,路上买些饼干。明早五点的拖拉机,别误了时辰。“

雨停时,林小满背着塞满课本的旧帆布包站在院门口。东方泛起鱼肚白,继母往她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掺着麸皮的窝窝头。二弟踮脚将铜铃铛系在她背包上,铃铛随着晨风轻响,惊起一片早莺。

拖拉机突突声越来越近,碾过泥泞的乡间小路。林小满回头望去,晨光里,继母的身影渐渐模糊成一个灰点,唯有老槐树上的木牌在朝阳下泛着微光。

通知书在指缝间发出脆弱的沙沙声。林小满盯着通知书上烫金的“江州师范学院“,喉咙像被晒干的谷壳堵住。三天前父亲在采石场出了事,如今家里就靠继母挣工分,还有两个弟弟要养活。

“我...我去收拾行李。“她转身时,发梢扫过挂在门框的铜铃铛,清脆声响混着天边闷雷,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后院老槐树上,父亲去年给她刻的“考取功名“木牌在风中摇晃,新漆早已斑驳。

暮色四合时,林小满蹲在井台边搓洗衣服。冰凉井水漫过手腕,忽然有双稚嫩的手覆上来。七岁的二弟抱着搪瓷缸,缸里漂着两片蔫了的薄荷叶:“姐,你别去城里好不好?我把最甜的西瓜都留给你。“

她鼻尖发酸,正要说什么,忽听村口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几道手电筒光束划破雨幕,生产队长老陈的声音穿透雨帘:“老林家的!公社刚接到通知,师范学院特批了助学名额,能免学费还发补贴!“

雨滴砸在井沿,溅起细小水花。林小满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手中的棒槌“咚“地掉进木桶,惊碎了满桶晃动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