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伢大笋尖尖

钱摆子做了后勤总管,管了医院、被服厂、斗笠厂,还有篾器、木器、铁器什么的作坊,当然还有染坊。管的人多,但多是婆娘妹子老倌子什么的,当然还有老弱病残。

红军攻打维前镇,把镇上那土豪的几家铺子没收了。土豪逃跑时,叫家丁放了一把火,心想:我得不到,你们红军也别想得到。红军那时很需要物资,尤其是布匹和染布的靛青,可这土豪太反动。染坊的师傅跑了,但几个徒弟没跑成。几个小徒弟正和扎哈儿走西瓜棋,沉浸其间,没被外面的响动惊扰。直到火起时,几个伢才吓了一跳,但已经来不及了。几个伢实诚,以为是意外失火,竟然端盆拎桶地救火。

后来,几个陌生男人也投入和他们一起救火,事后,他们往街子上看,街子已经空无一人。“咦?!你们是谁?!”那几个人笑笑:“我们是红军。”扎哈儿几个大惊失色,想跑,但腿软软的,动弹不了。

红军说:“火把染坊烧了,你们怎么办?”伢们说:“不是我们烧的。”红军说:“但现在已经说不清了。人家都觉得是你们点的火,就是我们走了,东家也会说是你们点的火。”

扎哈儿当时就蒙了。他想,把我也牵连进去了,原本只贪图好玩来着。他把送美食的提盒拎了,想要离开那地方。一个男人说:“原来你是旺春馆子的学徒呀……”提盒上写有“旺春”两字,旺春是这一带最好的馆子。

扎哈儿自小话就多,随口就跟了一句:“是呀是呀!我先前学剃头,才学了一年,师傅死了,族里人叫我改学厨子……我喜欢这个,我好吃……”

那个男人和气地说:“我们有半年没理发了哟,你别走,跟我们去,我们想让你帮着剃头。”

扎哈儿没办法,他只好跟着那些人走。

然后,他没法回了。那个地方脑壳太多,才剃完一轮前面的又长了,他又得剃。那地方就他一个剃头匠。

扎哈儿几个都是孤儿,孤儿没家,四海为家,所以到这伙人中间也没觉着有啥。有吃有喝,有穿有戴,有说有笑。日子过得挺开心的呀。有人说这伙人是匪,还在前面加了个“赤”字。当初扎哈儿就问镇上的谭秀才:“为什么叫‘赤匪’?”

谭秀才说:“一群青面獠牙、血口大张的匪呀!”

扎哈儿和那帮伢好像明白了,血盆大口呀,当然是红色啰,红色就是赤色嘛。

后来,他们就被那些人带去了山里。

很快,他们就没恐惧感了。没血盆大口、三头六臂呀,也和普通乡民没什么不一样哟。待着待着,扎哈儿几个就不想走了。他给那些人剃头,但主要还是到伙房做那个麻脸厨子的帮厨。

扎哈儿常去医院,几个染坊的小伙伴也常来伙房。染坊的学徒到这里没什么事做,被派去医院帮着熬药洗绷带什么的。一熬药几个伢就来伙房了,扎哈儿好有优越感。他每天有好吃的呀,也不用和药哇血糊哇打交道。伙房常给伤兵下小灶,扎哈儿常去给他们送病号饭。几个染坊的小伙伴会围了扎哈儿,他们知道扎哈儿多多少少会给他们带点好吃的来。

他们会聚在一起聊会儿天。

他们从伤兵嘴里听到前方交火的事,那些描述总让他们内心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对这些伢来说,前线的一切新鲜而刺激。他们充满渴望,跃跃欲试。有人说那炮子像蝗虫一样飞,有一只飞到你身上非死即伤。伢们说:“这没什么呀!生为人杰,死为鬼雄,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们总去找钱摆子,和他磨嘴皮,说要去前线。

钱摆子自己是个摆子,也做过去前线英武一把的梦,但他是个瘸子,当然只是个梦,听到这,内心就觉得那个。

“咄!”他狠狠啐了一口,“鬼哟!这是我能说了算的吗?!”

伢们想想,也是呀,这事要首长才能决定的。他们眼前乌云厚厚。哪一天才云开日出呢?后来,伢们有点绝望了。

那天,首长来了,他来看望伤员和医护,走时要接一批伤愈的人员归队。钱摆子就突然叫了扎哈儿他们:“哎哎!你们几个来场坪集中!”

扎哈儿几个都站到了那儿,医护看护伙夫什么的,能走动的伤兵也都来了。首长来了,首长看见扎哈儿他们了。首长说:“前方将士流血,后方同志流汗,齐心协力为的是保卫苏维埃。现在我来接伤愈的同志归队,你们都是英雄,我给英雄送行。现在战斗正打得激烈,队伍上缺人呀,你们是生力军……”大家鼓起掌来,掌声山响。首长接着说:“医护们齐心协力,伤员们安心养伤。等你们伤好了,能重回沙场的时候我一定来给大家送行。”又是一大片的掌声。

首长讲完,就带着那队男人离开了,才走出不远,单有志不知怎么竟然朝那些背影喊了一声。

“啊哎!”

声音很尖厉,把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跳。首长和那些男人都回过头。

首长走到单有志的身边:“这小后生,你怎么了?”

单有志说:“你说的呀……你自己说的……”

“我说什么了?”

“你说队伍上缺人……”

“哦哦……是,敌人这次的‘围剿’很疯狂,倾巢出动哟,孤注一掷……”

“就是嘛……”

“你看你小后生怎么说就是?”

“我都比你高了哟……”

首长眉头挑了一下,他才二十来岁,比单有志和扎哈儿大不了多少。

“是呀是呀,妹大十八变,伢大笋尖尖。”首长说。

“那你不带我们走!我们一直想去前线的,一直……”

首长啊呀了一声:“你个小后生伢哟,你啊哎地叫就是为这个?”

单有志点了点头。

首长看了看单有志和另外的几个伢,把两个个子高的挑了出来。首长跟钱摆子说:“钱顺成,这两个小后生伢跟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