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格里的十七个侧影

车间的铁皮屋顶在夜风里哐当作响,苏妄妄攥着母亲的旧钥匙,指尖还留着白天换火花塞时蹭的机油味。她本该在霍公子的私人晚宴上品尝鹅肝,却借口身体不适溜回车行——刚才换工装时,她看见程野的工具柜抽屉缝里闪过银链反光,和母亲遗照里林月白戴的项链一模一样。

挂钟指向十一点,维修区的灯只剩盏昏黄的落地灯亮着。苏妄妄贴着墙根挪动,工装裤口袋里的螺丝突然滚落,在水泥地面敲出清脆的响。她屏住呼吸,看见拐角处的程野正背对着她,深色卫衣衬得后颈的鸢尾纹身格外清晰,调色盘在他指间转动,混合着机油的亚麻籽油气味漫过警戒线。

“碰!”金属抽屉突然关闭。苏妄妄慌忙躲进零件架,透过齿轮间隙看见程野走向墙角的储物柜,掌心按在第三块砖上——墙面无声滑开,露出半人高的暗格。

她的心跳撞着肋骨。暗格里堆着画布,亚麻布上的油彩在落地灯下泛着微光。程野抽出最上面那幅,画框边缘缠着褪色的蓝丝带,正是今天中午她落在操作台上的那条。

画布上的自己穿着珍珠吊带裙,脚踝处缠着机油渍的绷带,唇角沾着半滴未干的血珠——是昨天换火花塞时划伤的瞬间。苏妄妄捂住嘴,看见程野用沾着银粉的笔刷修补画中项链的裂痕,那些银粉在灯光下像碎钻,和她昨夜丢失的发饰一模一样。

“第十七幅。”程野突然开口,指尖划过画布上她后颈的蝴蝶骨,“从你在巴黎大皇宫戴‘月光鸢尾’项链的那天开始。”他抽出第二幅,画中少女在暴雨里踢掉水晶鞋,裙摆上的泥点被他画成燃烧的鸢尾花瓣,“每幅画的颜料里都混着苏氏珠宝的银屑——你父亲用来浇筑皇冠的边角料。”

苏妄妄的指甲掐进掌心。原来三个月前珠宝展的监控录像,程野不是在看设计,而是在捕捉她的每个神态。暗格里的十七幅画,从不同角度记录着她作为“苏氏公主”的模样,却在细节里藏着背叛:第二幅的皇冠缺了颗星,第五幅的珍珠项链少了三颗珠子,正是母亲临终前扯断的那条。

“你为什么画这些?”她终于忍不住出声。

程野转身的动作惊落画框,蓝丝带缠上他手腕,像道温柔的锁链。他眼中闪过刹那的慌乱,随即被冷硬覆盖:“怎么,公主连别人的癖好都要管?”他踢开脚边的画架,露出最底层的素描本,“或者说,你更好奇你母亲和我母亲在1998年到底签了什么?”

素描本摊开在地面,第一页画着两个女人在工作台前拥抱,其中一人后颈的鸢尾纹身清晰可见,另一个戴着和苏妄妄同款的吊坠。纸页边缘贴着张字条,是母亲的字迹:“月白,这次我不会再让他偷走你的设计。”

苏妄妄蹲下身,指尖抚过画中母亲颤抖的指尖。程野的脚步声在头顶响起,她突然看见他鞋跟碾碎了什么——是枚银色工牌,编号007,边缘刻着“林月白苏氏首席设计师”,正是之前她问过的那个编号。

“1998年7月,你父亲让我母亲顶下设计剽窃的罪名。”程野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她在这份伪造的声明上按手印时,我就在你们家的地下画室,看着你母亲把‘月光鸢尾’的设计稿塞进壁炉。”他踢开工牌,金属撞在零件架上,“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在销毁证据,而是在保护我母亲——用苏氏的银屑,给每幅画都刻上了密码。”

苏妄妄猛地抬头,发现所有油画的画布边缘都有细小的凹痕,连起来正是“SU007L”的字样。她想起霍公子晚宴上提到的母亲日记,想起父亲办公室里那幅遮住保险箱的油画,突然意识到程野的每幅画都是钥匙,指向苏氏最核心的秘密。

“你早就认出我了。”她站起身,工装裤口袋里的旧照片硌着大腿,“五岁那年,在你家的地下画室,我偷戴你母亲的鸢尾发卡,你追着我跑,结果撞翻了调色盘——”

程野的瞳孔骤缩。她看见他喉结滚动,伸手摸向暗格角落的铁盒,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就在这时,车间外传来汽车鸣笛,三道强光刺破窗户,照见程野手中握着的东西——是枚断成两半的鸢尾吊坠,其中一半,正躺在苏妄妄的颈间。

“苏小姐!”管家的声音穿透铁门,“老爷说您的定位显示在这里——”

程野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推进暗格。狭小的空间里,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垂,雪松气息混着机油味将她包围。外面传来铁门开启的声响,苏妄妄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却在低头时看见程野掌心的烫伤——和她吊坠背面的划痕,严丝合缝。

“别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按在她唇上。苏妄妄盯着他左眼尾的疤痕,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片段:“小野今天摔碎了月白的调色盘,妄妄哭着用珍珠项链赔给他,结果他把珍珠磨成粉,混进了我的颜料里。”

暗格外传来脚步声,管家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操作台上的画稿。程野的指尖滑向她后颈,触到蝴蝶骨上方的小痣时,她听见他突然吸气——和当年那个在画室里哭鼻子的小男孩,一模一样的声调。

“找到了!”管家的声音带着怒意,“苏小姐,您知不知道霍公子——”

程野猛地推开暗格门,将苏妄妄护在身后。她看见他卫衣口袋里露出半幅素描,画的是今早她蹲在地上捡螺丝的模样,裤脚处绣着的“月白”二字被他描成了燃烧的鸢尾。

“她在帮我找东西。”程野的语气平淡,却将她往身后藏了藏,“昨天她把钻石手链掉进引擎里了,现在整个车间的人都知道,苏氏公主的首饰比命还金贵。”

管家的脸色铁青。苏妄妄盯着程野指尖的银粉,突然想起暗格里那幅修补项链的画——他在画中给“月光鸢尾”加了十三颗碎钻,正是母亲去世时的年龄。而现实中,她的项链上,此刻正缺了十三颗钻。

“回去。”管家拽住她的胳膊,“老爷说,若您再逃宴,就把野火车行的营业执照——”

“等等。”苏妄妄突然转身,望向程野藏起的铁盒,“你刚才拿的吊坠,是不是——”

“没什么。”程野打断她,铁盒在掌心碾出声音,“不过是个假货,就像你们苏氏卖的那些‘纯手工定制’。”他转身走向暗格,关门时最后一眼扫过她颈间的吊坠,目光复杂如暴雨夜的车灯。

回程的宾利碾过水洼,苏妄妄摸着口袋里的旧照片,发现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1998.7.14苏绾偷走设计稿,林月白割腕”。字迹是程野的,和暗格油画上的签名一模一样。她的后背沁出冷汗,突然想起父亲办公室的日历,1998年7月15日那页,画着朵被划烂的鸢尾花——正是程野招牌上的坠楼日期。

而程野刚才藏起的吊坠,断口处的工艺,分明是母亲生前最擅长的“鸢尾锁扣”,这种技法,全苏氏只有林月白和她会。

汽车在霓虹里穿行,苏妄妄望着车窗倒影,发现自己后颈的蝴蝶骨处,不知何时沾了片银粉,形状竟与程野暗格里那幅“燃烧的鸢尾”完全重合。她摸向颈间吊坠,突然发现吊坠背面的划痕不再是半朵花——不知何时,程野用银粉补全了它,现在,那是朵完整的、在火中绽放的鸢尾。

而这,正是母亲日记里提到的、林月白设计的第一款珠宝,也是苏氏剽窃的起点。

暴雨再次砸向车窗,苏妄妄突然想起暗格里那幅未完成的画:她穿着程野的机车服,颈间戴着“月光鸢尾”,脚下踩着满地碎钻,而程野站在她身后,手中握着的,是把带血的扳手——和1998年警方档案里,林月白坠楼现场遗留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