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以小善见大善

来人推门而入,雨水顺着他的衣摆滴落在地。

他扫了一眼被铁链锁住的徐霖,目光平静:“沈大人,这人犯,京兆府要带走。”

沈时宴皱眉:“陈大人,此案涉及工部贪污、谋杀,理应由大理寺审理。”

来人正是京兆府少尹陈崇。

陈崇从袖中取出一纸公文,上面盖着刑部的朱印:“河工贪腐案,刑部已并案调查。此人涉嫌刺杀朝廷命官,按律当移交京兆府问责。”

沈时宴接过公文细看,发现签发者是刑部侍郎。

他抬眼看向陈崇:“这是太傅的意思?”

陈崇并未回答,而是再次重申:“沈大人,刑部的调令在此,这人犯必须即刻移交京兆府!”

陈文一把按住徐霖的肩膀:“放屁!这案子我们大理寺查了这么久,凭什么你们一张纸就想截胡?”

屋外大雨依旧,审讯室内剑拔弩张。

沈时宴站在两人之间,指尖轻叩着那份刑部公文:“陈大人,此案牵涉数百条人命,您这么急着要人...”

“放肆!”陈崇怒喝,“你这是在质疑刑部?”

“陈大人身为京兆府的人,张口闭口都是刑部,莫非是转去刑部当差了?”陈文出言嘲讽。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沈汷负手立在门口,:“吵什么?”

室内顿时安静。

沈汷踱步进来,扫视众人,随后打量着陈崇:“此案刑部和大理寺共查,刑部若想要这功劳,明日便来大理寺一同会审——”

陈崇脸色变了变,终究挥手转身:“告辞!”

沈汷转头看向沈时宴,意味深长道:“今晚,把人给我看好了。”

待沈汷和陈崇都走后,就剩下沈时宴陈文两人守在审讯室了。

雨停之后的夜空格外清澈,沈时宴和陈文并肩坐在审讯室外的石阶上看着月亮。

“陈三、徐霖、郭纯,当年失踪的三人,如今就剩下陈三下落不明了。张焕的死真的是他们干的吗?”陈文双手往后撑在台阶上。

“郭纯死在刑部大牢的事一直被压着,徐霖既然假冒陈三去给郭纯立碑,那他肯定是知道郭纯已经死了的消息。”沈时宴思索着。

“所以,他们一直有联系?徐霖他们背后的肯定还有人,”陈文掏出从厨房顺来的馒头啃着,“光是那'蜃血罗'的来历,都不是他们能掌握的。”

沈时宴望着月亮:“明日会审,太傅府必有动作。”他忽然将半块馒头抛给陈文,“去睡吧,我守着。”

陈文三口两口咽下馒头:“你一个人行吗?”

“怎么,”沈时宴轻笑,“你行?”

“呸!”陈文拍拍屁股站起来,“我是怕你跑了!”

陈文走后,沈时宴便一个人盯着月亮发呆。

那日在青楼,陈文正和歌姬说笑打探消息,沈时宴悄悄独自去见了包厢内的陈崇。

两人在张焕死亡那晚已有过一面之缘。

沈时宴含笑举杯:“陈大人,多日不见,风采更胜从前啊。这京兆府的风水,当真是格外养人。”

陈崇举杯回礼:“沈大人说笑了,下官不过庸碌之辈,哪比得上您查案如神,连圣上都赞不绝口。”

沈时宴继续把酒斟满后说道:“陈大人过誉了,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倒是您治理京兆才是真本事。”

陈崇浅笑,不置可否:“沈大人今日怎有雅兴在此处?我听闻大理寺近日将你…”

沈时宴举杯轻啜:“少卿大人感我查案劳累,准我休息两日而已。偶然听闻这儿的琵琶一绝,恰巧听闻陈大人也在此处,特来一聚。”

陈崇指尖轻点杯沿:“沈大人有心了。不过下官听闻,大理寺最近忙得很,您倒有闲情听曲儿?”

沈时宴端起酒杯,故作随意道:“唉,别提了,还不是忙着张大人的事。”

“对了,张大人死前常来此处,不知陈大人可曾遇见?”沈时宴目光紧盯着对方神色。

陈崇轻笑:“沈大人说笑了,本官公务繁忙,平日哪有闲暇来此。”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哦?听闻太傅近日身体抱恙?”沈时宴突然话锋一转。

陈崇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如常:“太傅为国操劳,确实该好好休养。”他放下酒杯,意味深长道:“沈大人如此关心太傅,莫非…”

沈时宴微微一笑:“职责所在罢了。倒是听闻陈大人身为京兆府少尹,对太傅府事务倒是熟悉得很。”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知肚明。窗外丝竹声隐约传来,却掩不住室内的暗流涌动。

继续对坐饮酒时,陈崇突然问:“沈大人可读过《通鉴》?司马有言‘行善如登,行恶如崩’,但倘若为登高山而踩塌几块石头,该如何评判?”

沈时宴放下酒杯,想起一说“行一不义而得天下,不为也”,便回道:“石头亦无辜。”

陈崇却笑道:“《韩非》有言:‘圣人见微以知萌‘。有时小恶是为见大善——”

现如今想来,这番对话别有深意。

沈时宴想起《论语》那句“观过,斯知仁矣”——也许陈崇早就在试探他的立场。

……

刑部大堂内,檀香缭绕。

大理寺少卿代大理寺卿的沈汷端坐正堂,刑部侍郎孙崇义与京兆府少尹陈崇分坐左右。

堂下徐霖头戴枷锁跪坐在地。

沈汷轻抚惊堂木:“徐霖,你可知擅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徐霖昂首冷笑:“罪?沈大人不妨先问问张焕,克扣河工银两该当何罪?问问李庆,做假账害死灾民该当何罪?”

孙崇义拍案而起:“大胆!证据何在?诬陷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沈汷拍下惊堂木,沉声道:“孙大人,此案由我大理寺主审,还请克制一下。”

随后沈汷问到:“徐霖,我且问你,你口口声声说张焕、李庆贪污害死灾民,可有证据?”

“证据?那密室里的账本,灞水上下游惨死的十八村村民,不都是证据?”徐霖眼神狠戾,兀的站起身来。

“你们要证据?证据就在我怀里!”

沈汷和沈时宴对视一眼后,后者就走上前去,从徐霖怀中掏出几张泛黄书页。

沈时宴:“这是——《河道志》中被撕下的几页?”

沈汷接过几张书页,在翻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瞳孔突然放大。

泛黄书页上最后写着:堤料减半,三成归库,七成入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