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熵崖坐在一张链接椅的边上,感觉一股无可抗拒的饥饿感在体内沸腾,甚至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他试图深呼吸,但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肺部被无形的铅块压迫着,氧气似乎无法抵达最需要它们的大脑。视野边缘阵阵发黑,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像一台被榨干了最后一点能量的机器,核心处理器过热,随时可能宕机。他只能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单调的冷光,意识在生理性的痛苦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南宫昭衡一只手闪电般伸出,稳稳的地接住了郭熵崖因虚弱而微微下垂,无力抬起的手腕。
郭熵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手腕被一股强大却又不失分寸的力量箍住,皮肤传来冰冷的触感,那是仿生皮肤特有的、低于人体的温度。
在抓住手腕,扶住郭熵崖同一刹那,南宫昭衡的的另一只手,食指与拇指的指腹间不知何时已经捻着一个比指甲盖略大的,完全透明的扁平方形小盒,其内部隐约可见一点微小的、淡黄色的晶体状物质。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南宫昭衡控制着仿生人的手指灵巧地一拨,只听“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小盒的顶盖弹开,露出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尖。
紧接着,那只握着透明小盒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那个金属凸起朝着郭熵崖暴露在冷光下的、因冷汗而微湿的前臂皮肤拍击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短促的拍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郭熵崖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刺痛让他哆嗦了一下。
“呃!”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仿生人的手指如同精钢打造的镣铐,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透明小盒被迅速移开,留下自己前臂皮肤上一个微小的、迅速由白转红的血点。
然后,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奇迹发生了。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强烈饥饿感,开始迅速消退,就仿佛干涸的河床瞬间注入了清凉的泉水,这让郭熵崖舒服的喘了口气。
他坐直了身体,望向眼前这具非人的躯壳。
南宫昭衡控制的仿生人正姿态随意地站在一步之外,手里把玩着那个刚刚制造了剧痛也缓解了饥饿的透明小盒。小盒在它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翻转,跳跃,像一件精致的玩具。
“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郭熵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前臂上那个新鲜的血点,指尖传来的微痛让他皱了皱眉。
南宫昭衡控制的仿生人,忠实且全面的回应了控制者的神经活动---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构成一个非人感十足、却又带着明确调侃意味的微笑。
“是我为你做了什么,”南宫昭衡笑着说,同时用重音强调了那个“为”字,“而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
他再次晃了晃盒子,动作带着一种展示成果的意味:“高浓度葡萄糖混合注射剂。如果你有幸通过考核,进入曦和卫工作的话,这东西也会是配发给你的标准装备之一。”
郭熵崖眨了眨眼,似乎还在努力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流。大脑虽然不再饥饿得罢工,但经历了巨大的消耗和刚才的刺激,思维运转依旧有些迟滞、混乱。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试图理解那些名词。
“什么……葡萄糖注射……什么?”他的问题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渗透压?注射剂?你……你刚才是给我打了一针葡萄糖
南宫昭衡控制的仿生人抬起手,用那仿真度极高,关节灵活的手指,点了点自己,或者说,是仿生人那模拟人类头颅的位置。
“大脑,”他的声音平稳地陈述着,“是人类已知器官中耗能效率最高、同时也是耗能总量最大的一个。每一次神经元的兴奋,每一次神经递质的释放,每一次离子通道的开合,每一次信号的传递…所有这些维持你思考、感知、甚至只是‘存在’的基础活动,都在疯狂燃烧着能量。即使在深度睡眠、看似完全静止的状态下,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动,你的大脑也像一个永不关机的熔炉,贪婪地吞噬着宝贵的葡萄糖。”
他顿了顿,电子眼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一些,聚焦在郭熵崖的脸上:“在过去,那些最顶尖的科学家,或者进行高强度脑力活动的专业人士,比如国际象棋或围棋的顶尖大师,他们的大脑在活跃期消耗的能量就已经非常惊人。但现在….”
他微微歪了下头,指向自己,说:“是我们了。”
“棋手?”郭熵崖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关键词,他有限的认知里,棋手是安静坐在棋盘前运筹帷幄的形象,与“高能耗”似乎很难直接挂钩。他想象着那些纹枰论道的大师们,在激烈的对弈中,大脑内部竟是如此一番能量澎湃的景象?
这与他刚刚经历的、仿佛被抽干般的饥饿感,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呼应。
“是的,棋手。”南宫昭衡肯定道,“一场顶尖水平的棋类比赛,棋手可能一坐就是数小时甚至一整天。身体几乎静止不动,但大脑却在超高速运转,计算着成千上万种变化,评估着每一步的得失。即便如此,他们一天的能耗,也能轻松突破6000卡路里。
“而像我们这样的人,当我们的意识潜入网络,在数据洪流中穿梭,进行高强度信息处理,意识对抗,甚至是你刚刚经历的那种……‘现实解离’级别的操作时,大脑的活跃程度和能耗,会达到一个远超顶尖棋手的恐怖层级。消耗量达到他们的数倍,甚至更高,都并非不可能。所以很自然的,你会很饿。”
他又一次举起了那个已经空了的透明小盒:“这种高浓度葡萄糖混合渗透压注射剂,就成了我们这类人工作的标配,能快速给你的大脑供应葡萄糖。”
“哈,”郭熵崖扯动嘴角,发出一声短促的干笑,“那我岂不是以后都不用做任何体育运动了?躺着就能减肥?”
他试图用玩笑来掩饰内心的巨大冲击和对未来的某种不确定的惶恐。他想象着自己以后可能只需要躺在一个维生舱里,大脑在虚拟世界纵横捭阖,身体则彻底成为一具不需要活动的容器。
听到郭熵崖这句带着疲惫和一丝天真的调侃,南宫昭衡控制的仿生人脸上,那缺乏肌肉纹理的嘴角,竟向上勾勒出一个清晰得多的,带着明显人情味的弧度。那是一个真实的笑容。
“那恐怕不现实。”南宫昭衡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轻松的笑意,打破了之前纯粹的科普氛围,“大脑虽然贪婪,但它的能量来源却非常‘挑食’。它基本只接受葡萄糖作为‘燃料’,对其他形式的能量转化利用效率极低。而你的肌肉则不同,它们在没有现成葡萄糖可用时,可以非常高效地分解脂肪、甚至蛋白质来获取能量。所以,还得锻炼啊。”
郭熵崖有些悻悻地点了点头,说:
“下次有没有别的办法,我…不是太喜欢针头…”
“通常来说,”南宫昭衡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客观,“处理这种程度的意识能耗,最温和,也最符合生理习惯的方式,是直接给你端来一顿高热量的,易于消化的食物,让你好好吃一顿。让身体通过正常的消化吸收过程来补充能量,但是你刚才那完成现实解离以后的状态,吃,已经不太管用了,得直接注射。”
“现实解离…”听到南宫昭衡再次提起这个词,郭熵崖下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意识深处被暂时压下的记忆闸门。
他慢慢地,有些迟疑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臂的动作还有些酸软无力,但已经能自主控制。他将手掌举到眼前,目光聚焦在自己的掌心纹路和微微弯曲的手指上。眼神里充满了困惑,茫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他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在另一个空间,那个由纯粹数据构成的,光怪陆离的虚拟战场中,他只是那么随意地朝着前方挥了挥手。然后,时间,空间,能量…仿佛都在他挥手间失去了意义。
那种感觉…那种掌控一切,如同神明般的感觉…
想到此处,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让郭熵崖几乎是下意识地,模仿着记忆中在虚拟空间里的那个动作---手腕轻轻一抬,五指微张,对着面前冰冷的空气,朝着那张金属桌面,随意地挥了挥。
当然,什么都没发生。
冰冷的空气依旧沉默地流动着,金属桌面反射着天花板单调的冷光,纹丝不动。现实世界遵循着它固有的、不可撼动的物理法则。没有暂停的时间,没有凝固的能量,只有他那只孤零零举在空中的手,显得有些突兀和可笑。
郭熵崖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瞬间的期待迅速转化为更深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只跟随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肢体---这双手(或者说,是意识映射出的手)似乎拥有着改写现实的力量?这巨大的反差带来的认知混乱,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和错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