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胆大心细,盆满钵满

归途的绿皮火车依旧拥挤、嘈杂,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和方便面调料包混合的独特气味。与来时不同,秦奋的心情却像是绷紧的弓弦,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他的帆布包被紧紧抱在胸前,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本《机械设计手册》,底层用报纸包裹着的五个小方块,仿佛烙铁般散发着无声的热量,既是沉甸甸的希望,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五块卡西欧电子表,花掉了他三百五十块钱,几乎是他南下携带的全部“活动经费”的大头。如果顺利出手,利润可观,可一旦在某个环节出了岔子,比如被列车员检查行李时发现,或者在出手时被人举报,后果不堪设想。“投机倒把”的帽子一旦扣上,不仅这次的辛苦和投入打了水漂,他在红星厂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声誉和前途,都可能毁于一旦。

一路上,秦奋几乎没怎么合眼。每次有乘警或者列车员经过,他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提到嗓子眼。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普通旅客没什么两样,眼神平静,举止低调。饿了就啃几口从深圳买的廉价面包,渴了就喝点凉水壶里的水。他甚至不敢像其他旅客那样,在停靠站点下车去买点吃的或者活动一下,生怕离开的片刻,包里的“宝贝”会出什么意外。

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火车再次驶入他所熟悉的省城火车站。当他随着人流走出站台,呼吸到北方那干冷而熟悉的空气时,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然而,他并没有急于返回红星厂。他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寻找那枚5微米的高精度滤芯。

在深圳的最后一天,购买电子表的冲动平复之后,秦奋冷静地分析了情况。在上步工业区那样的大路货市场找不到滤芯是意料之中的,真正稀缺的工业品,必然有其特定的流通渠道。他想起了系统提示和那位摊主的建议——罗湖口岸附近,以及那些与香港有贸易往来的“特殊单位”。

他没有再去人多眼杂的市场,而是拿着于主任开的那张空白介绍信,以及自己绘制的滤芯简图和参数要求,开始有针对性地寻找一些挂着“进出口贸易”、“五金交电”、“科技服务”之类牌子的小公司或者办事处。这些地方往往门面不大,甚至有些隐蔽,但却可能连接着内地难以触及的供货渠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靠近罗湖,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他找到了一家挂着“深港科技服务部”牌子的小门面。接待他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的中年人。

起初,对方对秦奋这个穿着普通的年轻人颇为警惕。但在秦奋亮出红星机械厂的介绍信,并用精准的技术术语描述了所需滤芯的规格、精度、材质以及应用场景后,那位中年人的眼神明显变了。

“这种精度的滤芯,内地确实很少见。”中年人扶了扶眼镜,沉吟道,“我们这边……倒是可以通过香港那边的渠道想想办法,不过价格可不便宜,而且需要时间。”

“价格好商量,时间方面,只要不是太离谱,我也可以等。”秦奋立刻表明态度,同时心里也做好了“被宰一刀”的准备。他知道,这种稀缺资源的“渠道费”是免不了的。

中年人打量了秦奋几眼,似乎在评估这笔生意的真实性和风险。最终,他点了点头:“这样吧,你留个联系地址和定金,我帮你问问香港那边。有消息了我通知你。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这种东西不好找,万一找不到,定金不退,只当是我们的辛苦费了。”

秦奋没有犹豫,留下了红星厂的地址,并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仅剩的一百多块钱中的五十块作为定金。

签下一张简单的订货协议,走出那家“深港科技服务部”时,秦奋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虽然滤芯还没到手,但至少找到了靠谱的渠道,磨床修复项目最大的拦路虎有望解决。这趟南下之行,总算没有偏离最初的目标。

现在,他需要尽快将手里的五块电子表变现,回笼资金,也消除掉这个潜在的巨大风险。

回到省城后,秦奋没有直接回厂,而是在市区找了个更隐蔽、条件也稍好一些的小旅馆住了下来。他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来策划如何出手这些“烫手山芋”。

直接在街上兜售肯定不行,风险太大。拿到供销社或者百货大楼去卖更是痴心妄想。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私人关系,寻找那些有购买力、又追求时髦的特定人群。

秦奋的脑海里开始快速筛选目标。厂里的领导层?他们的子女或许有需求,但直接找他们风险太大,容易引火烧身。车间的工友?大多数人恐怕买不起,或者不敢买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人——二车间的刘明。

刘明是厂里有名的“活跃分子”,年纪比秦奋大几岁,消息灵通,认识的人也多,据说家里有点背景,平时穿着打扮就比一般工人时髦。更重要的是,刘明这个人虽然有点油滑,但嘴巴还算严实,也懂得分寸。秦奋在夜校学习时和他有过几次接触,感觉这个人脑子活络,对新鲜事物很感兴趣。

秦奋决定从刘明这里打开突破口。

第二天,他装作偶然的样子,在厂区附近“偶遇”了下班的刘明。

“哟,这不是秦奋吗?听说你出差去南方了?怎么样,大开眼界了吧?”刘明热情地打招呼,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秦奋一个学徒工,能被派去南方出差,这在厂里可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是啊,刘哥,去深圳看了看,确实不一样。”秦奋笑了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长了不少见识,也……弄了点那边的好东西回来。”

“哦?好东西?”刘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看看?”

秦奋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才把刘明拉到僻静处,小心翼翼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块用手帕包着的卡西欧电子表。

“嘶——电子表!”刘明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抢了过去,翻来覆去地看,“真是从深圳弄来的?卡西欧的?我听说这玩意儿在广州那边都卖疯了!你小子行啊!路子够野的!”

“嘿嘿,运气好,碰上了。”秦奋谦虚道,“怎么样,刘哥,有没有兴趣?这可是日本货,走时准,带日历,还防水呢!”

“有兴趣!太有兴趣了!”刘明爱不释手,“多少钱?你说个数!”

秦奋心里早有计较。他进价七十,目标是卖一百五到两百。考虑到刘明是第一个“客户”,也是重要的信息渠道,价格不能太黑,但也不能太低,否则显得东西不值钱。

“刘哥,咱们也不是外人。这表我要是拿到外面去卖,低于一百八我肯定不撒手。你看这样,一百六,你拿走!就当兄弟我给你带的手信了。”秦奋报出了一个中间价。

“一百六……”刘明咂了咂嘴,这个价格不算低,相当于他两个多月的工资了。但他看了看手里的表,再想想戴上这表在厂里、在朋友面前的“面子”,咬了咬牙:“行!一百六就一百六!不过……你还有没有?我有个哥们儿,他爸是局里的,上次还托我打听这玩意儿呢。”

秦奋心中一喜,知道鱼儿上钩了。“还有几块,不过都是一样的款式。你要是真有朋友要,我可以匀给你一块,还是这个价。”

“太好了!”刘明一拍大腿,“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找他!你在这里等我,别走开!”

说完,刘明把表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一溜烟跑了。

秦奋在原地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心里也有些忐忑。刘明不会拿了他的表跑了吧?或者把他给举报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刘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捏着一沓厚厚的钞票。

“成了!成了!”刘明兴奋地把钱塞给秦奋,“这是三百二十块!两块表的钱!我那哥们儿听说是卡西欧,眼睛都直了,二话不说就掏钱了!”

秦奋接过钱,快速数了一遍,没错,三十二张十元的大团结。他的心砰砰直跳,这可是三百二十块!加上他之前剩下的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南下时的本金!

“谢了,刘哥!”秦奋真诚地说道。

“谢啥!是我该谢谢你!”刘明拍了拍秦奋的肩膀,“兄弟,以后再有这种好东西,可得先想着哥哥我啊!”

“一定一定!”

送走兴高采烈的刘明,秦奋又迅速将剩下的三块表出手了。一块卖给了夜校认识的一个家里开小卖部的同学,价格稍高,一百七十块。这位同学打算放在自己店里当“镇店之宝”或者高价转卖。另外两块,他通过刘明介绍的渠道,卖给了一些厂外“先富起来”的小老板或者个体户,价格也都在一百七到一百八十块之间。

整个过程,秦奋都极其小心谨慎。交易地点都选在僻静处,钱货两清,绝不多话。他甚至刻意变换了两次穿着打扮,以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当最后一块电子表也顺利出手,换回一沓钞票时,秦奋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立刻退掉了市区的小旅馆,返回了红星厂。

回到那间熟悉的,狭小的集体宿舍,关上门,秦奋才真正有时间清点自己的“战果”。

五块电子表,总成本三百五十元。

售出总金额:160 + 160 + 170 + 175 + 180 = 845元。

净利润:845 - 350 = 495元!

将近五百块的纯利润!

再加上他出发前带的五百多元现金,除去定金和路途开销,他现在手里拥有的现金总额,已经接近九百块!

九百块!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笔巨款!相当于一个熟练工人将近两年的工资!

秦奋将那一沓厚薄不一、带着各种味道的钞票摊在床板上,手指微微颤抖。昏暗的灯光下,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币散发着惊人的魔力。

这就是信息差和胆识带来的回报!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金钱的力量,感受到了游离于体制之外、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勇气赚钱的成就感。这比他在车间里辛辛苦苦搞技术革新,最后拿到二百块奖金的感觉,要强烈得多!

当然,他也清楚地知道,这种“投机”行为的风险有多大。这一次成功,有运气的成分,也得益于他超越时代的见识和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不过,无论如何,他成功了。不仅圆满完成了寻找滤芯渠道的任务,还意外地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夜深人静,窗外寒风呼啸。秦奋将钱仔细地分成几部分,藏在不同的地方。感受着那沉甸甸的收获,他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或许从踏上南下火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红星厂那小小的天地,恐怕再也束缚不住他那颗渴望腾飞的心了。未来充满了未知,但也充满了无限可能。他需要尽快消化这次的收获,并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好规划。而眼下,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实在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