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约翰·斯洛的遗产（下）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瞧着陈默缓缓走来，脸上还挂着一道若有若无的讥讽，在场大部分医学学士眉头一皱。

先前的话他们都听到了，面前的东方人无疑是觉得他们不肯接受“新事物”。

尤其是作为一个研究团队来说，他们本身就是推陈出新。

“这位是我先前和各位介绍的东方医生，陈默先生。”

托拉斯及时站出来介绍，众人这才打消了敌意，并转为一种别致的好奇。

但杜瓦尔可没有，相反，眼中的敌意被无限放大。

他之所以要把话题引开到其他方面，通过揭示华人的“陋习”来诡辩，自然是因为正面辩论他不是张慕景的对手。

毕竟张慕景是先射箭再画靶，虽然推演的过程存在漏洞，但结果是对的；

反观杜瓦尔，虽然已经看见了靶子的位置，并且也准备好了弓箭。

但靶心在哪，他需要用多大的力，这些他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之前对付张慕景都差点被说得哑口无言，这要是对上陈默，和他正辩，岂不是贻笑大方？

思来想去，杜瓦尔还是决定用对付张慕景的老办法。

只要让陈默变成一个笑话，那他之前说得再怎样合乎情理，也只能当作是笑话罢了。

而他自己，则可以鸠占鹊巢！

“你来得正好！我本来就是要和你辩论！”杜瓦尔拍拍手，装得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

“延顺那位中医的问题，如果你们华人吃动物内脏、中医拿内脏治病。”

“以你们天朝人的表现，我想应该做不到对霍乱的基本隔离，甚至是完成治疗霍乱。”

说话的功夫，杜瓦尔将《泰晤士报》剪报抖开，朝着围观医生高声：

“去年广州因食用狗肺爆发霍乱，死亡逾千！这就是东方医术的真相！”

“看起来不假......”

“的确，东方人连这么肮脏的东西都能吃下去，会爆发霍乱也理所应当。”

众人瞧着报刊的内容，议论纷纷，就连看陈默的眼神也夹杂了些许异样。

面对众人异样的眼光，陈默淡然一笑，随即朝着一灰色衣袍的学士问道：

“请问先生，您吃过鹅肝吗？”

“当然，这是一道非常传统的美食。”

“各位，”陈默又看向这群来自欧洲的医生，朗声一句：“请问在座的，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佛罗伦萨的牛肚包吧？”

“无论是精英阶级享用的美味鹅肝，还是工人们填饱肚子的牛肚包，这些都是利用动物内脏制造的美味。”

“既然西方世界能容得下动物内脏，那么东方世界为什么不能将它们处理干净，做成不同寻常的佳肴呢？”

“这......”

医生们面面相觑，没人能反驳陈默的话。

因为这是事实。

“那是因为你们东方愚昧无知......”

杜瓦尔还想继续抨击陈默，却被陈默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笑话，”陈默出言讥讽，“霍乱在我国沿海一带也曾短暂爆发，但最终不成气候；”

“而反观1832年，伦敦疫情大爆发的时候，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五十！”

“直至现在，约翰·斯洛院士的临终愿望还是人类文明战胜霍乱，不惜为此砸下重金。”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杜瓦尔先生？”

杜瓦尔面部有些扭曲，他努力想要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想要尽可能地保持一个医学者的从容。

他很想说出那句“这个医方我也亲眼见过，怎么会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用”。

可是，自己说出来是没有用的，因为张慕景之前给出医方的时候，顺带将陈默告诉他的思路也一并说出。

再加上最一开始，托马斯也将解决霍乱的大致方向托出，这一方向被大部分的医者所认可。

就连专向研究霍乱的杜瓦尔等人，也高度认为，这是根除霍乱的有效途径，而且极为高效。

于是才起了与陈默讨论的念头，并在得知陈默被征调后，就急匆匆地跑到底舱。

要真之前在底舱遇到的是陈默，被三言两句说得心服口服的他，或许都不会有这接下来的闹剧。

“这、这......”

杜瓦尔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后退几步，眼神有些溃散。

“请问一下，陈默先生，”这时，杜瓦尔团队的其他成员见状，纷纷出来解围：

“按照你的理念，预防霍乱需要保持良好的通风环境、做好卫生工作。”

“那么像东方人这样，留出一条带着酸臭的脏辫，解开时污垢成片脱落，甚至滋生虱子。”

“这难道是东方人保持卫生的习惯？”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难苟同陈默先生说的，霍乱在东方爆发后又被压制下去了。”

“没错，”陈默毫不顾忌，点了点头：“这点属于是我东方人的陋习，我不否认。”

“那陈默先生之前的观点......”

这人还想着乘胜追击，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以及众医生傻眼。

嘶——

只见陈默将自己身后的辫子一扯，梳上去的头发稍微扯动一下。

在露出精悍干练的短发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也从陈默的头发中散发出来。

“陈掌柜，你......”

见陈默用一头短发示人，张慕景比那些洋人还要震惊。

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这可是“违背祖宗”的行径啊！

要是陈默在旧金山唐人街这样做，指不定会被六大会馆联合起来，完全将义安堂孤立起来。

当然，陈默也清楚这点，所以在没有取得绝对实力的时候，他一直戴着那根猪尾巴的装饰。

但在这里，在海上，甚至是目的地华盛顿，这些是华人基本上渗透不到的地方。

自己必须要借着这个机会，改善华人们的形象。

“孔子还‘见贤思齐’呢，”面对众人的震惊，陈默总算是能名正言顺地将那根猪尾巴摘掉：

“先生们，我并非是那种顽固不化的人；事实上，我已经用我的行为证明了科学发展的道路上，必然要推陈出新，革故鼎新。”

“我能接受更为先进的知识，并用于我自己的创新之中。”

“说到底，作为医学者，更兼科学家，我们都在巨人的肩膀上俯仰这个世界。”

“但有人选择低头轻吻巨人肩带上的金色装饰，以为它才是巨人宝贵的财富；”

“可殊不知，真正宝贵的，是那只有站在巨人肩膀上，才能远眺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