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儿媳的孝心

炉火将青砖地烘得温热,高恂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官袍下摆沾着雪泥,显然是下朝回府后便直奔此处。高恒在炭炉旁烘着手,身体立得四平八稳。

案几上的香炉吐出袅袅青烟,王氏拨弄着翡翠手镯斜倚在圈椅上:“二弟妹这新染的蔻丹倒别致,莫不是用西跨院那株老梅汁染的?”

赵氏展开手指晃了晃抿着嘴笑道:“大嫂说笑了,这是元宝斋最时兴的胭脂,大嫂每日忙于府内诸事,也不得空,赶明儿我叫人挑拣几样好的送来。只是,大嫂忙归忙,对下人的管教可疏忽不得,听说昨儿个,你院里的丫鬟乐瑶,在松鹤堂毛毛躁躁的,撞倒了一盆矮子松~“她故意拖长语调,“那可是父亲的心头好呢。”

“都住口!“屏风后,鲁达推着老国公来到堂内,狐裘下枯瘦的手掌握着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两个婆子端着托盘紧随其后,药罐、蜜罐、药方依次摆开,褐色的药渣在锦帕上堆成小山。

高恂与高恒对视一眼,见对方亦不知今日的来意。“父亲今日召我们前来......“高恂话音未落,老爷子举起拐杖打断了他,示意鲁达掀开蜜罐倒出蜂蜜后,只见罐底挂着一层层蛛网似的霜花,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老夫嗜甜,每日都要喝上一碗。“老国公的拐杖叩了叩蜜罐,“老二媳妇,你隔三岔五便给老夫送来这上好的蜜膏,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赵氏一怔,不知老爷子意欲何为,只得顺着他得话回道:“这是做儿媳的本份,儿媳采买的都是最好的时令蜜膏送来给父亲品尝。”

“最好的蜜还得配上最好的芒硝,方能彰显出你的孝心呐……”老太爷手抚着腰间的战马玉佩,靠在轮椅上看向赵氏:“你说,是也不是?”

赵氏膝盖一软,跪在椅子旁,织金马面裙上的石榴纹绞作一团:“父亲可是听了什么谗言?儿媳听说芒硝能清火解毒......”

“清火解毒?”鲁达独眼的眉梢一挑,“卑职今日奉大帅之命特地拜访了太医院的郑太医,他告诉卑职在太医院方剂录中记载,芒硝日服不可过一钱,而大帅这蜜罐里——“鲁达拿起蜜罐展示给高惟和高恒二人看,“怕足足掺了三两有余!”

“儿媳不知……”赵氏一下慌了神,着急为自己辩解:“应是下人们做事不仔细,弄错了剂量……”

“陈仲德何在?“高恒浓眉骤蹙,厚底靴碾过青砖,跪在老太爷跟前:“父亲,雅兰平日里确会因小事与人起纷争,但她本性不坏,这等谋害长辈的事情她是万万不敢的,请父亲明察。倘若她……真的做下这等悖逆之事,孩儿定不饶她!”

老国公俯身,手肘搁在膝盖上,偏下头看着这个与自己最像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治军你拿手,治家你不行。”他朝鲁达招招手,“带进来。”

鲁达独眼扫过门外,两个老兵拖着浑身瘫软的府医摔在厅中。陈仲德浑身发抖,头顶发间还沾着冰碴,他颤颤巍巍地说道:“每月初,大夫人身边的乐瑶姑娘都会交给我一包曼陀罗籽叶。”

“血口喷人!”王氏站起身喝道,“父亲,儿媳……”

鲁达拱手打断了她,“大夫人稍安勿躁,听陈仲德把话说完。”

“为了不让人在药渣中查出曼陀罗,我将曼陀罗籽叶跟药罐一起煮沸,让曼陀罗的药效渗进药罐里,这样正常熬煮药材,也能让曼陀罗的药效混在药汤里!”陈仲德膝行两步,想去抱着老国公的脚,被鲁达一把按在地上,他只得哭诉道:“国公爷,我是被逼的!去年春季,家中幼子被徽山书院破格录用,家里人都引以为傲。谁料到,没过多久二夫人就让我在国公爷的药中做手脚,我本是不愿,可他们以我孩儿的性命和前程相要挟!我是被逼无奈啊!国公爷……”

听到此时王氏再也忍不住,急忙解释:“父亲,乐瑶是儿媳院里的丫鬟不假,可儿媳从来没有指使乐瑶交给陈仲德什么曼陀罗,请父亲一定要相信儿媳。”

那厢赵氏也扑过去手指直戳府医面门,“你为何要害我?你是大嫂引荐入府的,我如何能收买得了你?现在东窗事发了,你居然还胡乱攀咬我!你如此诬蔑卫国公府的主家,就不怕祸及家人吗?”面对赵氏狠厉的眼神,陈仲德瑟缩了一下。

“二夫人,”鲁达拱手说道:“今儿晌午,卑职已经派人前往您的陪嫁庄子上将陈仲德幼子带回府中,卑职现在就可提他前来。”

赵雅兰瘫坐在地上,像被抽了筋骨一样,一下就没了精气神。她失魂落魄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渴求得到他的庇佑,却只看到高恒杀气腾腾的眼神。

一时间厅内寂静极了,只有老国公端起茶盏喝茶的声音。“罢了,”老国公放下茶盏,靠在轮椅上眯着眼:“陈仲德送官法办,另外两个刁奴的供词都已画押,你们自己去看,孙婆子和乐瑶发卖出京城。赵氏……我们高家不休妻,以后你就禁足在乡下老宅的佛堂吧。老夫乏了,你们各自回院。”

高恂起身作揖:“父亲,二弟妹终究是宗妇......”

“你户部去年兑给江南的漕粮,”老国公将拐杖在桌面上敲得梆梆响,“三千石陈米充新粮的烂账,真当皇帝不知道?管好你的户部,不要再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滚~”老国公挥了挥手,“老子这几日都不想看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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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卧榻旁的祖孙两身上。高苒指尖轻按老国公后腰,眉心微烫——受损的腰椎在意识中纤毫毕现,半支箭头嵌进骨缝,没人敢取出。

“会很痛,但您一定要忍住,别乱动。”她凝神将精神力化作细丝,如蛛网般缠绕着箭头将它慢慢拔出。

老国公额角青筋暴起,闷哼出声:“这可比当年北戎弯刀穿腹要痛多了!”

高苒啼笑皆非,老爷子这是在撒娇?

“据说祖父当年是在战场上坠的马,战马都认主,怎会突然发狂?您的马鞍皮带是被人动过手脚吧?饲养战马之人……”

老爷子猛地扭过头看向高苒:“丫头,住口!你从何处......”

高苒赶忙压住他的肩背,抬手抹掉自己流出的鼻血:“祖父放心,我是瞎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