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唾手可得
- 都督府新来的侍女是个三流细作
- 帷余
- 4263字
- 2025-05-05 22:00:06
幸好他的眉毛还是黑的,皎然心想。
他看似不近人情地问道,“刚才为什么哭?”
皎然听见他这样问,又忍不住呜咽,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怎么不说话?”
皎然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他让她张开嘴,按住了她的喉咙查看,“不要紧,是我的小龙缠伤了你的喉咙,等些时日就好了。”
皎然想问他真的吗,自己不会变成哑巴吗?
可是她说不出。
他叫蛇叫龙,真奇怪。
她想问他把她弄到这里干什么呢,皎然想要回家了。
他不理她,闭了眼继续打坐。
皎然推了推他的胳膊,想让他继续说点话,好知道怎么才能出去,突然,他身后窜出一条大蛇来,半身立起,足有两个喝酒的海碗口那么粗,蛇头当中有一个竖着的金色印记,吐着血盆大口,蛇信子来回翕动,发出噗呲呲的怪声。
她被吓得往后一坐,不敢再上前去。
“你不说话原是很好,我不喜欢吵闹的人,不过你不要碰我,我在闭关修习,顺便把你带了来。”
皎然也不想问他为什么把她弄到这里来了,她指着头顶唯一的一个洞口。
“你想说什么?”
她实在着急,可又说不出话来,急得跺脚。
于是放肆扯过他的手在他手里写字。
然而刚等她摸到他的手,那蛇便又吐出信子来,露出极凶恶相,逼她后退。
皎然不敢了,她往后退了几步。
片刻后,他才缓缓睁开眼将手递了出去。
皎然不知他的意思,仗着胆子在他手心里写字,“我该怎么出去?”
他道,“出去做什么?”
“回家。”
“呵呵,外头有什么好,数不尽的悲欢离合,尔虞我诈。”
皎然翻了个白眼,她跟他说回家,他说什么狗屁悲欢离合,讲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
“你家在哪儿?”
“休屠。”
“没听说过。”
皎然写道,“二十四州之一。”
“略有耳闻,不过你要回去便回去吧,谁不教你回去呢?”
“出口?”
他摇摇头,“我不想告诉你。”
皎然将手收走,他却按住了她的手,用帕子揩了些她摔破手掌未干的血。
皎然以为他是替她包扎,“多谢,我没事。”皎然在他手里写道。
他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的血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皎然觉得他是个怪胎,一样鲜红的血,能有什么不同呢。
转念一想,当日凤凰雏跟穆衿也放她的血在那个台子上,杀猪一样,难道他们真的是因为她的血特殊才那么坑她?
罢了,先回家吧,回家再跟阿娘他们细说。
她立起身向四处看,周围都是漆黑的石壁。
唯有头顶的那个裂缝,微微漏进天光来。
但那缝隙很小,完全不能容人出入。
皎然摸着四周的石壁,都细看了一遍,一扇门也找不到,她不由得泄气。
找了很久,皎然还是寻不到任何门窗和出路,她又急得哭了出来。
听到女子的哭泣,他皱了眉头,“你真是爱哭,烦人得很……若是无门,你难不成是这里生出来的花草吗?”
皎然听到他的点拨,心想是啊,她能进来,就一定有出去的路。
她又环绕四周伸开手臂去寻风向,寻了半天。
皎然坐在他面前,他周围的风似乎有些不同,须臾间,一道灵光在她脑子里闪现。
她急忙冲到那人面前,一把就要推开他,他起了身,皎然拿起那厚草垫往下看。
他道,“还算你聪明。”
蒲团下有一块石板,皎然方一掀起石板,便出现一个井口一样的东西。
这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流水,流速极快。
皎然趴在洞口边耳朵往下听,深沉的暗流声让她心生畏惧。
他拍了拍大蟒的头,那蛇便一头窜进去,金鳞一闪,入了激流,不见踪影。
他笑道,“你还要回家去么?”
皎然愤恨极了,他将她带来这个地方,逃也无路可退。
她想揍他,似乎被他一眼看穿,“我又没让你呆在这里,你想走就走,跟疾风一样打这里游出去即可。”
他不同她说话了,就这样过去了很久。
皎然凭借头顶的裂缝勉强分得清白天黑夜,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分清。
那只大蟒,每日都从水下来,它拿头磕磕石板,很有灵性,每当听到咔咔的声音,白发男子便掀开石板叫它进来。
它口中衔着小小一只竹篮子。
打开了,里面就是饭菜。
皎然还以为他这样的怪胎早已辟谷。
头两次她还不好意思跟过去一起吃东西,到了后面,她盘腿坐在他面前大快朵颐也不觉得羞愧了。
洞里只有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和一个说不了话的蛇,有些时候,皎然分不清此前在都督府是场梦还是现在才是一场梦。
每当头顶的裂缝露出星光,隔七次星光,他便取一滴皎然的指头血滴在瓶子里,然后自顾自走开,当他走到一处暗影中,石窟里的一闪门便自动打开了。
他走得很快,在黑暗中如同在光明下,皎然本想跟上他,可他鬼魅一般在黑暗中穿梭,她连他的衣角都触碰不到,仿佛她一路是跟着一只幽灵。
连续几次后,皎然便闭上眼睛,放弃那微弱的视线之内的物体,只用耳朵判断他是在哪里进入了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终于有一次,她按照她听见的细微风声寻到了那处地方,这一次的速度甚至只差了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跟在她身后去看看暗室里是什么,但关键时候,那头大蟒从黑暗中猛地窜出来拦住了她。
她闻到蟒蛇身上浓烈的兽味,再不敢跟上去。不过闭合的石门让她有机会瞥见一眼,她看见里面有个参天高的炼丹炉,火焰不灭。
满屋子都是瓶瓶罐罐,从上往下悬挂的是一截截竹节,谁也不知那竹节里放了什么东西。
就这样过了数日,有一日那蟒蛇送来饭菜后,死死地盯着皎然。
她被它盯得头皮发麻,怀疑它是想吞了她,一人一蛇就面对面对峙着,蟒蛇的眼珠子比她小时候看见阿爹盘在手里的核桃还大。
就在她以为它想吞了的她的时候,蟒蛇用头撞翻了篮子。
一只蜡烛咕咚从里面滚出来,皎然扶起篮子,见里面还有一只火折子。
她这才明白它是让她点起来蜡烛,见大蟒不屑一顾地甩了甩尾巴,皎然很无奈,它又不会说人话,她怎么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皎然选了个类似烛台的方形凹陷石块,往上面滴了些蜡油,最后再把蜡烛定在上面。
许久没有见这样刺眼的光,她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
一支蜡烛就足以点亮半个洞穴了。
借助蜡烛的光,皎然这才看清这只巨蟒,它盘踞起来,半身扬起比人还高一头,身后的尾巴盘踞在一块巨石上,尾尖在空气中来回舞动,好似在自娱自乐。
皎然不知道它拿蜡烛来想干什么,白发男子不在,这里只有她和它两个作伴。
她指了指他消失的地方,想要问它是不是它主人让她送来的光源。
不过蛇哪有人聪明,往常她指指什么,比划比划白发男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这蛇却怎么都不明白。
她比划一阵,觉得累了便扭头睡倒在玉石床上。
一开始她还觉得硌人冰冷,过了两天,她便睡得香甜了,肺里的疼痛也慢慢消失,她这些时日一声也不再咳了。
大蟒送上来的东西里总有一碗红枣水,里面还貌似加了其他药材,所以喝起来总是酸苦难忍,她本以为那是他自己喝的,但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红枣水一眼,皎然便明白了,是给她喝的汤药。
这个人真是个怪胎,他好像很清楚她现在已经气血两空了,所以拿来的吃食几乎都是在给她补气血。
她白吃白喝了这些日子,供他取血她也没什么意见,左不过只是蚂蚁蜇了一下那样疼,所以还能忍受。
比起穆衿和凤凰雏要放干她的血,他算是有良心多了。
如今算来也有了……皎然拿起蜡烛往玉石床上方的石壁看,总共已经有了十三个正字,第十四个只划了一横。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吃饱了就睡,好像又回到了在绵垣的时光,无忧无虑,这里没有都督府那么多规矩,也不用到处给人行礼或者是下跪。
大蟒攀上来,覆在她手臂上,冰冰凉凉的,皎然起了鸡皮疙瘩,她又不敢推开它。
见床上的人闭着眼不搭理它,大蟒开始往她肚子上攀爬,皎然这下不敢睡了。
它到底想干什么?
皎然坐了起来,打着手势,“走开!”
大蟒缠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下来。
她这下明白了,大蟒是要带她去个地方。
皎然跟着它走了几步,离高台越来越远,路过蜡烛时,大蟒扑的一下甩尾险些把蜡烛打翻,皎然急忙用手护着光。
蛇的爬行声在黑暗中细细簌簌,皎然有点发慌。
该不会是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喂它的小蛇子嗣吧?
她胡思乱想着,大蟒没一会儿就带着她到了一片平坦的石壁前。
皎然不知情,还继续往前走,岂料一脚踏空,底下就是万丈悬崖,她只顾着石壁上千奇百怪的壁画,却没有注意到脚下隔着石壁还有几丈的距离。
这么远,腾空在石壁上作画,神也。
大蟒挥尾将她在半空缠住,皎然险些被它绞死,它把皎然放到地上,灵活的尾巴还猛地在她头顶敲了一下,她觉得它是表达不满,故意教训她。
抬起头,皎然将蜡烛举高,此时她才看清楚围绕此处纵横数里的一面墙全是壁画。
从最西边往东边看,依次有刀法,拳法,掌法,皎然虽识不出各家绝技,但其中有一套掌法她觉得很眼熟。
一掌向前穿出,掌心斜向左上。
掌指向前,高于头齐。
稍右转体,从右掌上面穿出左掌,同时将右掌收回。
穿击方向不同,前穿掌与左右穿掌依次交替。
着力穿击对方眼、喉等要害部位。
这是百鸿宫的穿云掌。
皎然正出神地看着,身后人忽道,“蜡烛快烧你手了。”
她猛地将蜡烛丢在地上,烫得自己龇牙咧嘴,看得太入迷,火烧手指了才察觉。
大蟒的信子吐得飞快,口中发出呼呼的风声,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这蟒在笑话她。
皎然不知他意欲何为,这些壁画要是运出岛去,定然价值不菲,比起《高山寿》也毫不逊色。
只是小小一个江中岛屿,竟藏了这般洞天,她想起步月师兄和柴毁动手时那老者所说的山外有山。
即使中原武林争得再凶,各门派功法秘籍在门中人眼里多了不起,可现在那些被人觊觎的藏在书本里的武林宝藏,就大剌剌出现在了她面前,唾手可得。
凤凰雏那般贪婪地在武库中将所见秘籍揣入怀里,他又怎么会想到千万里之外,还有这样一堵石壁集百家所长。
“你的血当下是冰泉凝滞下的流水,没什么生机,等你好一些了,你可以从那头开始学如何积蓄内力,然后再学拳法剑法之类的增强体魄,等你练得差不多了,我再继续取血。”
冬日的第一场雪来时,洞穴里有暗香袭来,皎然持光前往,发现是洞穴里一处湿哒哒的润土里开了一株君子兰。
暗室生香。
她坐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大蟒在她头顶忽然出现她都没有知觉。
冬天已经到了,可是她还是不能说话。
所以,他叫她小哑巴。
他根本不在乎她姓甚名谁,过往所历,叫她一句小哑巴也是他哎,嘿,说得多了。
大蟒将腊梅花枝衔给她,她惊讶于外面的腊梅花都要开了。
雪从那缝隙中飞舞进来,片片落下。
皎然挥舞着花枝,正好练一练剑法,一剑刺出,空谷传响。
她正在练剑,并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剑法,零零散散不成体系。
正练着,他忽然心血来潮,身子凌空掠起踩上梅梢,皎然知道,这是要和自己过几招了。
她也不怵,呼啦一声收回腊梅剑,让他无处可踩。
转手间,花枝迅急如电朝他心口刺去。
此时,漫天的雪和花瓣飘飞,又是一年好光景了。
白雪和金黄的腊梅花在洞穴中交织,远远望去好像一幅古画。
皎然的身子在白雪中翩翩而起,他只略微指点,她的轻功便已练得小有成果,虽暂时还不能做到踏雪无痕,但踏碧枝而起,身形已有飘然之意,她自己尚且察觉不到变化。
她将腊梅花枝收到身后,也学着他一贯的样子背着手。
他也已经轻飘飘落了下来,落得那么慢,看来就像一朵花悬在空中慢慢落下一样。
他是皎然见过最奇怪的人,性情顽劣,随性洒脱,世间没有什么事能拘束他一样。